见面先甩人一巴掌不算过分？　　林勉沉默几秒，回道：“对不起，这是我不对，该打。”

他右手并指如刀，决定当刘长乐解释不出来第二巴掌的理由后，就也冲动一把。　　因为他觉得刘长乐此时的痛快是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　　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远的感受。　　刘长乐甩甩因为用力抽打而崩开伤口的手掌，痛并快乐着地笑道：“老卫是我最好的兄弟，他爷爷和爸爸都是警察，他发誓此生跟犯罪行为不共戴天。　　你犯下案子，还威胁他保密，让他违背了心中的道德准则。理想和信念是无价的，你践踏了我兄弟的底线，你说你该不该打？”

林勉脸色阴沉，语气认真地说道：“我没杀人，你们要的嫌犯已经落网了，你这样说，我不能接受。”

他转过身，向万安山精神疾病康复中心走去，说道：“跟我来。”

蠢蠢欲动的右手被他用力握成拳头。　　刘长乐跟上去，有些遗憾地道：“要早知道你有求于我，我刚才可以更用力一些。”

见到林勉的刹那，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林勉刚耗尽心力把自己从连环杀人案中摘出来，又怎么可能冒险伤害唐美人？更何况作为人贩集团报复的主要目标，他的处境明显更为艰难，要不也不会躲到万安山来。　　马后炮的解释，就是刘长乐和卫正义当时关心则乱，被展现出残酷手段的林勉给震慑住了，不敢冒着唐富婆被伤害的风险指证他。现在木已成舟，再检举林勉也只是徒增烦恼。　　小白看刘长乐跟来，扭头龇牙狂吠，敌意十足。　　林勉停下脚步，弯腰摸摸小白的脑袋，安抚道：“小白，我俩刚才闹着玩的。刘老师是咱俩的朋友，你不能对朋友这么凶。”

小白呜咽一声，安静下来。　　刘长乐看着林勉和小白，觉得自己很幸运，至少他身边还有卫正义陪伴。虽然老卫很多时候不太靠谱，但至少他能说话，能用语言交流，这是小白永远比不上的。　　这么想，他就有些同情林勉。　　林勉安抚好小白，又起身道：“你怎么看出来我有求于你的？”

刘长乐灵机一动，出言诈道：“地下赌场的杀手对付我，是你使的阴招吧？”

林勉一愣，但立即反应过来：“你在诈我？”

刘长乐淡然道：“你那晚阻止我和老卫搜查，女杀手又把我俩当作你的同伙，我要猜不到是你在中间搞鬼，也就不用再做私家侦探了。”

林勉干脆停下脚步，赞许地点点头，说道：“难怪你一见面态度就这么强硬，不是因为我威胁过你，而是你知道现在的局面下，咱们必须合作。　　上次是我占了上风，所以，你想在合作中拥有话语权，就不能表现的软弱可欺，是不是？”

刘长乐没有否认，他不喜欢和聪明人做对手，享受不到智商碾压的快感。　　林勉又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还没有回答，你是怎么看出来我有求于你的？是话术，还是你发现了我什么破绽？”

刘长乐没有继续藏拙，抬起下巴看向前方的万安山精神疾病康复中心，说道：“韩冰洁对我的关心有些过头，我们两人的关系没有亲近到可以担心对方的程度。　　她是在配合你给我施加精神压力，暗示我主动跟你合作。女杀手是明招，这是暗招。你处心积虑要让我找上门，不是有求于我，还能是什么？”

林勉长出口气，轻轻鼓掌，笑道：“你的推断很精彩。不过…”　　他顿了顿，说道：“我不是有求于你，我们的关系应该是合作。不要急着否认，我知道你也有求于我。咱俩不想被杀，又要救人，除了合作，你还有其它路子吗？”

刘长乐没有其它路子，只好保持沉默。　　林勉不再多说，当先走到大门口，按响门铃。他胸前挂着个访客牌，保安没有多话，直接开门。　　刘长乐跟随林勉走进康复中心，看到韩冰洁已经等在门岗处。　　她有着白大褂也难以掩瑜的好身材，只是不苟言笑，不施粉黛，肤色苍白，又戴着个老派的黑框眼镜，给人一种肃穆冷淡的美。　　刘长乐主动打招呼：“韩医生，又见面了。”

韩冰洁冷冰冰地递过来一个访客牌，说道：“戴好。”

刘长乐接过吊牌，老实挂在胸前。　　林勉笑容灿烂地道：“师妹。”

小白摇摇尾巴，叫道：“汪。”

韩冰洁双手插兜，转身向里走去。　　刘长乐刚要举步跟上，又意识到这种行为有些像冰山美人身后的舔狗，于是就放慢脚步，礼让林勉和小白先行。　　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既不冷，又不热，被铁丝网包围的两个活动中心有着很多病人，洋溢着岁月静好的安适气息。　　这次刘长乐没敢四处乱看，老实跟在韩冰洁身侧。　　三人一狗穿过活动中心，绕开前面几栋楼，往里走了很远，进到六号楼中。　　迎面遇到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医生，他头发稀疏，表情严肃，提着个泡着枸杞的保温杯，看到韩冰洁后，停下脚步，颔首道：“韩医生。”

韩冰洁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男医生沉着脸，格外认真地道：“今天阳光很好，我想晒晒太阳。”

这种表情和语气，好像在极力说明晒太阳是件天大的事情。　　韩冰洁没有回答。　　男医生就皱眉审视着林勉，厌恶地道：“藏头露尾的没一个好东西。”

林勉搞不清状况，同样没有回话。　　男医生低头看看小白，赞道：“嗯，狗比人好。狗不会乱嚼舌根，造谣伤人。”

小白张嘴：“汪。”

最后，男医生又把视线落到刘长乐身上，像老师提问学生一样，板着脸问道：“你说，人是外表重要，还是内在重要？”

韩冰洁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手指飞快地发送信息。　　刘长乐意识到不对，硬着头皮回道：“都重要。”

男医生对这回答并不满意，痛心疾首地呵斥道：“胡说！人当然是内在重要，你怎么能说外表和内在一样重要呢？你的思想不对，必须接受改造！”

这是个精神病吧？　　刘长乐警觉地闭嘴不语。　　男医生显然不想就这样放过他，不依不饶地道：“小伙子，你的思想很危险，你知道吗？你怎么能以貌取人呢？外表是带有欺诈性的，只有内心是真实的…”　　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工从走廊深处快步跑过来，制住男医生，动作娴熟地把他身上的白大褂扒下来，露出蓝条纹病号服。然后，一左一右提着精神病的双臂，往里拖去。　　刘长乐若有所思，想起天湖度假山庄户外用品店的那个店长，认可在这里工作还真得身强体健，要不很可能被病人反杀。　　直到精神病被拖走，韩冰洁才回头道：“跟精神病患者不要乱搭话，他们的认知跟我们正常人不一样，又想得到认可。你跟他们搭话，只会刺激他们跟你辩论，你辩不赢还好，你要说赢了，就…”　　她没往下说，只是略一摇头，继续往前走去。　　刘长乐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道：“你们这里的安保真差，每次我来，都能遇到状况。”

韩冰洁显然不同意这个观点，反驳道：“病人也是人，有正常的精神需求和自由活动的权力，你不能把他们当作必须圈养的动物。　　这里是精神病院，我们的目的是治好他们，让他们有一天可以回归社会，回归家庭。像刚才那个患者，他只是喜欢跟人开玩笑而已，你要是感到被冒犯，只能说明你心眼小。”

帽子扣得很好，刘长乐既不能跟精神病计较，也不能跟冰山美人计较，只得悻悻地闭上嘴。　　林勉冲刘长乐投去同情的眼神。　　走进一间向阳的办公室后，韩冰洁的表情才转为柔和。　　刘长乐进门就闻到一股馥郁的花香，低头一看，原来门旁的墙边摆着几盆茉莉花，墙上还挂着两件韩冰洁的外套。　　办公室面积不大，收拾的很是干净。　　进到房间后，小白像个守门石狮般安静地蹲坐在门旁。　　林勉关上门，把电脑包放到办公桌，然后脱下外套，挂在衣钩上。　　韩冰洁拉开抽屉，从中拿出一个手术器械盒，打开取出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用酒精消好毒，抬头看向林勉。　　林勉点点头，搬把椅子，放到采光良好的床边，面朝窗户，反坐上去。　　韩冰洁戴上口罩，冲刘长乐道：“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按住他。”

林勉回头笑道：“来搭把手。一个小手术而已，不用担心。”

刘长乐走上前，这才看到林勉的颈椎处有片指甲盖大的阴影。阴影很淡，有些发硬的感觉，像是於痕，不注意根本看不清楚。　　韩冰洁用棉签给那片阴影消毒，低声吩咐道：“按住他肩膀，别让他乱动。”

刘长乐用力按住林勉单薄的双肩。　　林勉穿着宽松的连帽衫还显得正常，脱下外套后，就显得很是瘦弱，让刘长乐怀疑自己太用力的话，会不会把他的双肩捏碎。　　刘长乐问道：“这是皮肤病？”

他知道这肯定不是皮肤病，只是故意找话题切入。　　尴尬的是，韩冰洁和林勉都没有回答。　　消完毒后，韩冰洁利索地用手术刀划开硬块边缘的皮肤，往里斜着切入。　　林勉抱紧椅背。　　创口处鲜血流出，迅速染红他白色的秋衣。　　手术刀似乎触到一个什么东西，韩冰洁开始小心地往里挑。　　林勉有些发抖，刘长乐不明白这种小手术有什么可紧张的，却也识趣地没问。　　几秒后，手术刀终于整个硬块都切削掉，把那团血肉模糊的组织放到一旁的纱布上。然后用酒精为创口消毒，上药包扎。　　直到完成手术后，韩冰洁才直起腰，虚脱般地后退一步，长舒口气。　　刘长乐这才发现她的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林勉回头，眼神复杂地看着白纱布上那块血肉。　　刘长乐意识到自己又被坑了，脸一沉，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谢谢你刚才帮忙。”

林勉揉揉脸，尽管戴着口罩，眼神中劫后余生的笑意还是清楚地表达着他的喜悦，他用手术刀拨开那块血肉，露出下面电话卡大小的黑色芯片，说道：“这玩意儿要是没关闭的话，刚才就会炸断我的脊椎。”

能炸断林勉脊椎的爆炸物近距离当然也能炸烂旁边人的脸，难怪韩冰洁表现异样，这就像拆炸弹，不紧张才怪。　　刘长乐脸一黑，破口骂道：“艹你妈，疯子！”

他为尊重男女平等，也一视同仁地冲坐在办公桌后淡定喝水的韩冰洁道：“还有你！”

骂完，他转身就向门口走去。　　韩冰洁放下茶杯，慢悠悠地说道：“想问什么就问，别演戏了，又不是小孩子，耍什么性子？你真那么有种，不用找我妈，冲我来啊，我绝不反抗。”

这师兄妹上辈子肯定是他妈的狐狸，拔根头发都能吹出响，全身都是心眼。　　刘长乐停下脚步，回过身，脸上怒容已经消失不见。他本想趁机说几句场面话吓唬吓唬韩冰洁，看到她手边器械盒内冷光森然的手术刀后，觉得下体忽然有些不适，秒怂。　　办公室只有两把椅子，林勉赶紧站起身，说道：“刘老师坐这里吧，我刚好起来活动活动。”

刘长乐拿捏姿态，冷哼一声，走过去坐在椅子上，冷着脸问道：“谁给你身上安了个宠物防丢芯片？”

林勉站在办公桌旁，回道：“这跟你无关。”

刘长乐看向韩冰洁，讽刺道：“那我走？”

韩冰洁抬头，语气淡然地道：“跟你无关的事情少打听，这是合作的基础。你想救于诗婧，林勉知道她的下落，各取所需，公平合作。　　论学历，论见识，我俩都不比你差，你凭什么觉得你的脑子比我俩聪明？凭什么你要一副吃定我俩的样子？”

刘长乐被怼的无言以对。他最近的脾气确实变得很暴躁，行事也很霸道，这不是好现象。　　林勉笑道：“除恶务尽，我觉得地下赌场的人必须整整齐齐，一个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