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唐美人靠在椅背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她蜷着身体，睡得很不安稳，眼皮轻颤，呼吸急促，像担惊受怕的小猫。　　刘长乐起身把唐美人的椅背调低，接过空姐送来的毯子，给她盖好，又默默陪她几分钟后，就走到卫正义对面坐下。　　卫正义拿着手机看《解忧侦探社》，嘴中嘀咕一句“狗作者更新真鸡儿慢”，然后按下电源键，看向刘长乐道：“你不陪着你的睡美人，坐我这里干嘛？”

刘长乐拿过卫正义面前还没开盖的牛奶，拧开盖子，喝一口后，才说道：“我心里有些不踏实。我刚才想了想，暹罗既然是对方的主场，咱们不管通过什么形式过去，都不保险。　　我觉得他们肯定能拿到进境的名单。老卫，你平时鬼点子多，你觉得他们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咱们？”

卫正义嗤笑道：“呵，这会儿不说老子不靠谱了？刘老师你可以啊，用人时朝前，不用人朝后。”

刘长乐不耐烦道：“说正事呢！”

卫正义习惯性地摸烟，又想起是在飞机上，就停下动作，说道：“这得反着想，要是对方气势汹汹地来洛城找咱们麻烦，咱们该怎么办？　　那当然是兜头甩一巴掌，让他们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规矩。　　咱们守法公民做事是有底线的，最多给警方通风报信，让警察去收拾他们。问题是坏人是没有底线的，他们指不定就会来点狠的，让咱们见见血，吓唬吓唬人。要是再狠点…”　　他脸色一沉，语气转冷：“…把咱们几个弄死也不是什么难事，之后大不了找几个替死鬼出来扛。”

刘长乐知道卫正义说的话很有道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总不能因为贪生怕死，让飞机再开回去吧？　　他抬手揉揉两边太阳穴，说道：“也用不着这么悲观，走一步说一步吧。”

“还走一步说一步？你不知道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

卫正义反驳一句后，得意洋洋地道：“还好老子机灵，早就找好了强援，等咱们到地方就开整，让那帮孙子知道什么叫他娘的不是猛龙不过江！”

刘长乐吃惊道：“你关系网都发展到暹罗了？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卫正义是个要面的人，能嘚瑟的时候从来都不含蓄，他说的话得保守着听，要不一准有坑。这个所谓的强援，让刘长乐心惊肉跳，生怕是个坑。　　换句话说，卫正义要真在暹罗认识什么大人物，不会这时候才说出来。所以，刘长乐就担心他是临时抱佛脚，被网上那些移民黑中介给骗了。　　看刘长乐眼神有些闪烁，卫正义就鼻孔朝天地道：“哼，不信是吧？等到地方保证让你大开眼界。”

刘长乐连连点头：“我信，我信。”

同时心中默默补充：“…才怪。”

卫正义靠不住，他又扭头看向林勉，想着要不要再去找他聊聊。　　林勉斜靠在座椅上，脸朝向舷窗那一面，一动也不动，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卫正义顺着刘长乐的目光看过去，当下“嘿嘿”一笑，就起身走到林勉身旁，抓着他的肩膀，把脸给扭过来，低声道：“老林，都他娘的是一架飞机上的人，你总得跟哥俩说说你知道的信息吧？”

林勉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怔怔看了卫正义几秒，才坐直身体，说道：“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我查到唐总想救于诗婧，就通过她招募的黑客破解了我从地下赌场拿到的移动硬盘。　　硬盘里的资料已经分批匿名发送给洛城的警察，他们应该会通过国际刑警向暹罗这边施压，给人贩集团带来些麻烦。　　至于拍卖会举办的地点，应该在苏梅岛附近某个小岛上。具体位置只有等拍卖会开始前两个小时才会揭晓。人贩集团在洛城的分部权限太低，能查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

刘长乐坐过来，问道：“拍卖会不是在暗网远程竞拍吗？”

林勉解释道：“一般的拍卖是在网上，一年一次的年度拍卖会是实地举办的。人贩集团既为了向外展示他们的实力，也是借机交好各国的权贵富豪，巩固他们在这群人中的影响力。　　不管古今中外，美女都是维护不同势力间所谓友好的最有效手段之一。汉武帝雄才大略，还不是为了交好乌孙，把细君公主送到塞外和亲。　　哼，细君公主郁郁而终后，还又给乌孙送去解忧公主，解忧公主一生嫁过三代乌孙王。罗马帝国的凯撒大帝和安东尼不也先后拜倒在埃及艳后的石榴裙下…”　　“停！停！停！”

卫正义不喜欢听课，他轻拍桌板，不满道：“满嘴古今中外，老林，你想考编当老师还是咋的？　　我就想知道你和唐富婆到底有没有搞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还是咱们是两眼一摸黑，要到处碰运气？”

林勉尴尬不语，他很少有长篇大论的时候，讲话的节奏被人打断后，脑子就开始宕机。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交流的对象只有小白。不管他说什么，小白都不会不耐烦，还会配合地叫两声。单从这点来说，卫正义的个人修养也确实比小白差点。　　刘长乐觉得林勉开始跟人交谈是恢复活力的表现，当下就怒瞪卫正义一眼，宽慰道：“没事，没事，老林你继续说，不用理会卫正义这个不学无术，不思进取，不懂变通的家伙。”

卫正义递给刘长乐一个“老子不屑跟你吵架”的高傲眼神。　　林勉停顿片刻，理清思路，老老实实地道：“人贩集团每年举办年度盛会是采用的邀请制。一种是他们主动邀请的，或者是消费积分达标自动晋级的。　　其他的则来自于高级会员的推荐，为的是给那个圈子多拉人脉做资源交换。　　暹罗有很多度假圣地，那些受邀的会员们少不了一场狂欢，之后就是由人贩集团牵头做的各种内幕交易，从发动小规模战争到短期垄断某样资源都在交易范围内。　　我从移动硬盘中找到一个绝对不愿意被曝光参加过这种盛会的高级会员，想从他那里问到拍卖会的举办地点。”

他轻舒口气，满是忧虑地道：“可是这很有难度，咱们就算是想接近他都很困难。”

卫正义一向是谁都不服，眉毛一挑，问道：“谁这么牛逼都不让人接近了？”

林勉沉默几秒，幽幽地道：“一个王子。不是童话中那种平易近人的王子，而是出入都有卫队保护的现实世界中身份尊崇又高高在上的王子。”

文明世界中的贵族和封建社会的贵族本质上没有太大的区别，他们仍享有很多特权，仍是天生的宠儿，有着高高在上的矜持，绝不是表现在媒体镜头面前那么纯良无害的样子。　　要不，你让他们放弃贵族特权，真正融入平民生活试试？　　卫正义果断认怂：“哦，是王子啊，那是挺牛逼的。”

他双手抱头，抓抓头发，低声哀嚎道：“老林，你怎么能比老刘那个精神病还不靠谱？老子流年不利，身边净是你们这些疯子。　　老子真是脑子抽风，还指望你个连环杀人犯能干点人事。你是真头铁，真是无产阶级的好儿女，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还特么敢向万恶的贵族阶级打出铁拳，实现英特耐雄耐尔！　　来来来，大家一起唱，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民，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林勉不理会卫正义的胡言乱语，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刘长乐，问道：“刘老师，你怎么说？”

刘长乐嘴一抽，心道：“我特么当然是…用嘴说！”

话当然不能这么说，他斟酌着道：“我看还是再斟酌斟酌吧，在异国他乡做事不要太冲动。”

林勉失望地叹口气，把脸朝向舷窗外，看向窗外的白如棉絮的云海。　　他心有死志，什么都敢干，别说弄一个王子，只要有必要，连整个王室都敢干。他发现刘长乐的精神有问题，这让他有种找到同类的喜悦，想联手干一票大的，没想到刘长乐的胆子太小，没支棱起来。　　三人都不说话，静静靠坐在座椅上养精蓄锐。　　临到中午时，飞机终于降落在暹罗首都的素万那普国际机场。在专人带领下，他们很快就办完入境手续，走出机场，就看到一辆奔驰迈巴赫已经候在出租车站点，惹得后方的出租车不停摁喇叭。　　车旁站着个身穿西服，肤色黧黑，面带笑容的中年男人，他手中高举着块纸板，上面用记号笔写着唐美人三个大字。下方还用稍小一点的字标注着“唐风集团暹罗分公司”。　　这就是自己人了。　　林勉上前打个招呼，说道：“你就是唐振声安排接机的工作人员吧？”

中年男人能被安排来接待唐美人，自然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他看向唐美人，双手合十举过前额，客气又热情地道：　　“唐总，很荣幸能见到您。我是集团外派到这边分公司负责进出口物料管理的经理。我姓邓，叫邓安民，您叫我老邓就好。”

他放下双手，看向刘长乐三人，一一打量着点头致意，目光只在他们身上停留不到三秒就赶紧错开，既不显得无礼，又不过分热情。主次分明，进退有矩。　　唐美人脸上不见笑容，保持着对待下属一贯的冷淡：“我让机组的人叫车把行李稍后送到酒店，你注意查收一下。我会在这里待两天，然后飞去苏梅岛。我在暹罗这段时间，你不用去公司，专心替我办事就好。”

邓安民垂下头，恭声道：“唐总放心，我秘书在酒店待命，绝不会弄丢您的行李。在您决定来之前，小唐总已经跟我交代过接待事宜，我知道该怎么做。”

唐美人带的行李很多，大大小小十几个箱子，都是她替换的衣物和平时用习惯的化妆、护肤品，还有各种在暹罗不容易买到的零嘴。　　能负担的起私人飞机的人享有带着家当环游世界的权力。　　刘长乐相信，如果不是保持低调，唐美人应该会带包括厨师、按摩师和营养师在内的一整个服务团队。　　唐美人扬起下巴，说道：“我累了，先去酒店休息吧。”

唐美人当然不会跟人挤一辆车。　　邓安民一挥手，后面又开过来一辆商务，他转身向刘长乐、卫正义和林勉赔笑道：“不好意思，能请你们三个坐后面这辆车吗？”

刘长乐当然不会介意这点事情，当下就向商务走去。　　邓安民打开迈巴赫的车门，从中飘出一股清新的柠檬味，座椅和脚垫刚刚精洗过，看上去干爽整洁。　　唐美人站在车门旁，喊住刘长乐：“刘老师，你和我坐这辆车。”

刘长乐犹豫一下，但卫正义和林勉已经坐上商务车，卫正义冲他眨下眼，就欢快地关上车门，他只得转身和唐美人一起坐到迈巴赫的后排。　　商务车打头向前开去，迈巴赫紧随其后，当两辆车驶出机场时，从地库中又开出两辆黑色的奔驰，一前一后把迈巴赫和商务夹在中间。　　在两辆车并行的时候，刘长乐看到奔驰车中坐着两三个气质沉稳内敛的汉子，他们不像电视中演的那些保镖一样，穿西装、戴墨镜、塞耳麦，梳着一丝不苟的发型，而是穿着宽松，便于行动的普通衣服。　　唐振声安排的很周到，这让刘长乐暗中松了口气。　　也许对行程的担忧是自己多虑了。　　正在思量间，他左肩一沉，扭头看去，只见是唐美人的脑袋枕了过来。　　她侧着脸，幽幽地道：“借你肩膀靠一靠。”

刘长乐瞬间石化，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那温软的躯体紧紧贴在他身上，丝绸般顺滑的黑发垂在他胸前，散发着好闻的花香味。　　女孩的呼吸就在耳畔，连两人心脏跳动的频率似乎也趋于一致，直到奏响在同一个点上。　　喉结不争气地吞咽着，心中小鹿乱撞。　　刘长乐很想探手把唐美人搂在怀中，却在理智的阻挠下，按兵不动。　　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男人会应当对女孩子保持充足的尊重。　　车队驶离机场，奔行在广阔的市郊。路边的田埂间随处可见杂乱生长的芭蕉树和椰子树，一眼望去，蓊郁的植被中间夹杂着一栋栋灰白色的建筑。　　刘长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当心静下来后就不觉得那么难熬。　　当车队行到一个路口时，突然自田间冲出一大群受惊的水牛。水牛不知被什么东西驱赶，慌不择路地“哞哞”叫着，冲到车前。　　头车一个急刹，但还是接连撞到两头牛后，才停下来。被撞到的水牛站立不稳，“哞哞”叫着，横卧在路上，挣扎着也没能站起来。　　刘长乐感觉车身一顿，从老僧入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正向前巴望着，前方路口猛蹿出几十辆摩托车。　　摩托车基本上都是两到三人同乘，除去骑手外，所有人的手中都挥舞着短刀、棍棒，骑兵冲阵般横冲而来，朝着他们的车就是一顿猛砸。　　“砰砰砰…”　　棍棒和刀背砸在车身上发出让人心慌的连绵碰撞声。　　再勇敢的人，面对几十个手持利器的暴徒也会精神紧张。　　刘长乐屏住呼吸，沉着脸看向那几十个骑手。他们全都戴着头盔，看不到样貌，砸车之时，毫不手软，一看就非良善之辈。　　唐美人被吓得脸色煞白，右手下意识地紧紧握住刘长乐的左手。　　邓安民哪见过这种阵仗，扭头嘴唇哆嗦地看着唐美人，硬生生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唐总，我…我会保护你的。”

前头的奔驰车想试着硬闯，但受惊的牛群还在公路上晃荡。按理说这是通往机场的主干道，交通应该很是繁忙，可从牛群冲上公路，到摩托暴徒们出现这两三分钟的时间内，前后都不见一辆车经过。　　这群暴徒明显是在搜寻目标，骑着摩托不停绕圈打量这四辆车内的人。　　终于，一个骑手后座上的人发现了目标，然后挥舞着手中的砍刀，指向迈巴赫。　　他们用两分钟才发现目标在迈巴赫上，也是够蠢的了，因为一眼看去，这四辆车中就特么的这辆最贵，也最显眼，就跟漆黑夜空中的萤火虫，一闪一闪放光明！　　随着那个暴徒的指引，这二三十辆摩托车就跟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游弋而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着迈巴赫。　　一个暴徒手中握着短弩，“噗噗噗…”绕行迈巴赫一圈后，车身一晃，立时向下沉去。　　这下邓安民不再哆嗦，人整个傻掉了。　　刘长乐心脏突突猛跳，断喝一声：“别愣着，赶快打报警电话！”

“哦，对对对…”邓安民回过神来，哆哆嗦嗦地抓起手机，额头冒汗地开始拨打报警电话，嘴中还在附和着：“打报警电话，打报警电话！”

八面玲珑的职业经理人被吓成了复读机。　　刘长乐反握着唐美人的手，低声安慰她道：“你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嘴上这么说，他心中却慌得一批。　　前方的摩托车忽然散开，一个穿着朋克风格的皮衣皮裤，戴着骷髅式样机车头盔的人拎着把大铁锤，跳到迈巴赫的引擎盖上，抡起铁锤就向挡风玻璃砸去。　　挡风玻璃发出“嘎巴”一声响，以铁锤落点为圆心皲裂开来。　　那人不停手，继续抡起铁锤狠狠砸下。　　这玻璃的质量很是不错，直到砸到第三锤时，玻璃才崩碎成块块颗粒，洒落进来。　　玻璃碎裂的同时，一直处于惊恐中的邓安民发出一声惨叫：“啊！”

下一刻，铁锤就猛地捶向他的脑袋。　　“停手！”

刘长乐暴怒出声，他起身向前扑去，还是迟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锤头落在邓安民的额头，甩出一蓬血水。　　温热的血液溅落在他的脸颊上。　　他怔怔地看着邓安民脑袋一歪，人事不省，他额前的创口中不断有血涌出。　　“有人托我转告你们，欢迎…来到暹罗！”

骷颅机车头盔下的人用蹩脚生硬的汉语硬邦邦地说道。　　车头旁一个暴徒骷颅头盔递过一个金属桶，他拎起来往车内泼洒而来。　　刘长乐回身抱住唐美人，把她紧紧护在身下。　　身后有液体泼落，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看向清洗的干干净净的座椅，上面是斑斑点点的粘稠红色。　　这是血！　　骷颅头盔冲他们泼了一桶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