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反抗,就只有配合,这是成年人最后的体面。 刘长乐带头和唐美人坐进一辆警车,卫正义见状只得骂骂咧咧地和林勉、小司机分别坐到其它警车中。 没有爆发冲突,领头的警察也暗松口气,赶紧招呼手下开车走人。 警车发动,刘长乐偏头透过车窗看向医院,有几个留下的警察正往楼内走去,显然是要守着邓安民。 事情骤然变得复杂,滑向不可控的深渊。 刘长乐回头,正好撞上唐美人那双明亮澄净的眼睛。他下意识想躲,按在坐垫上的左手却被一双清凉温软的玉手所捕获。 唐美人的眼睛像是澄澈的湖泊,倒映着刘长乐的身影。 刘长乐焦虑不安的心瞬间沉静下来,他反握住那双清凉的手,勇敢地与面前的女孩对视,然后就沉沦在那双仿佛倒映着漫天星辉般的明亮眼波中。 “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口后,忽然一愣,接着笑出声来。 无声胜有声,有些心意无需言语说明。 这一刻,他俩的心贴的如此之近。 刘长乐本来想跟唐美人商量一下到警局后该如何应对,但他又不想打破这种微妙的跟某种幸福有关的氛围,索性握着女孩的手,静静地与她依偎在一起。 这种安适恬淡的浪漫没有持续多久,警车就开进了警局。 下车后,刘长乐看到他们留在路上的迈巴赫和那辆撞伤受惊水牛的奔驰已被拖到院内,几个警察正在给车拍照取证。 距离不远处,有辆拖车拉着那两头受伤的水牛,它们卧在稻草堆中,不时用舌头卷起干草塞进嘴中,大口咀嚼着。被撞伤的地方经过处理,用木板固定着。 拖车前站着个戴草帽,穿土灰色汗衫的老农,他正指着车上的牛,情绪激动地大声跟警察嚷着什么。他们吵嚷几句,又都神色古怪地看过来。老农表情不善,嚷叫着想要冲过来,却被警察给拦住了。 小司机自觉代入翻译角色,解说道:“那个老头是机场附近的农场主,他说他家的牛栏被人剪断,牛被赶了出来。他很生气警察到现在都没找到偷牛贼。 警察让老头回家等消息,老头不愿意,说他要找撞伤他牛的肇事司机索要赔偿。警察刚才有说咱们就是…肇事逃逸的嫌犯,正在接受处理。”
卫正义冷哼一声,往地上吐口唾沫,阴沉着脸,生闷气。 林勉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一副神游物外,不在状态的样子。 刘长乐猜林勉应该是在准备搞事,但他没有证据,不能说出来。 两三个警察连拉带拽地把老农弄走,院子里才恢复清净。 带人把刘长乐几人请来的那个警察走过来,冲他们说了句什么,转身就向警局大厅走去。 小司机尽职尽责地翻译:“警察让我们跟上去。”
几人走进警局大厅后,看到那个警察正跟另一个戴大檐帽的华人警察说着什么,简单说了几句后,就径直离开大厅,走向左边的走廊。 大檐帽警察走到刘长乐面前,用不太熟练的汉语道:“你跟我来,有人要见你。”
他又看向唐美人道:“你们可以留在大厅等律师来。”
刘长乐站在原地,皱眉看着那名华人警察,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会成为主角? 小司机还以为他是惊诧于这名警察会说汉语的事情,慌忙解释道:“这是华人警察。暹罗华人很多的,这个警局距离唐人街不远,要经常和华人打交道。”
卫正义用力拍拍小司机的肩膀,认真地道:“弟弟,你不用翻译让我们显得很傻或者你很聪明的对话,这样会让气氛变得很尴尬,你明白吗?”
小司机逃离卫正义,揉揉被拍麻的肩膀,委屈巴拉地道:“我怎么知道你们什么时候需要翻译,什么时候又不需要翻译?”
刘长乐站在原地,审视着华人警察,问道:“是谁找我?”
华人警察扭头就走,走出两步后,才冷冷地回道:“你可以不来,后果自负。”
卫正义不屑地撇撇嘴,冲华人警察的背影啐道:“呸,二鬼子!”
声音不大不小,足够华人警察听到,他停下脚步,捏捏拳头,又怒气冲冲地加快脚步离开。 华人警察的出现释放给刘长乐一个信号,那就是对付他们的人并不想一直强硬下去,把他们带到警局无非是秀肌肉,占据更多主动。 想通这点,他洒然一笑,淡定自若地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两杯水,递给唐美人一杯,坐到她身边,喝着水,在心中模拟跟那人见面后要采取哪种应对方式。 这里是警局,那上午给他们下马威的人就不可能是人贩集团,这也是他唯一想不通的地方,他实在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过在暹罗这么有权势的人物? 想不通就不想。对方刚展示完力量,接下来就是索取胜利果实,这是以大势威逼的阳谋:我就是欺负你,你又能怎样? 那么,这种境遇又该怎么破局呢? 正在思量间,小司机忽然苦着脸走过来,低眉耷眼地对唐美人说道:“唐总,律师说他有事来不了,一切都等到明天再说。 还有…海关查封了我们两个仓库,税务局也在重新核查我们从去年至今的账目。公司一些合作方也都发函过来说要暂停所有正在进行的项目。”
还在秀肌肉?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刘长乐看向唐美人,歉然地道:“我不知道对方想要什么,也没想到应对的办法。”
唐美人甜甜一笑,回道:“没关系,又不是什么需要费心的大事。”
公司就要经营不下去了啊,你们还在谈情说爱是怎么回事?难道就不能稍微表现出一点点的担忧吗?总部派你们考察团过来不是发展项目,是公款旅游的吗? 小司机愣愣地看着神情淡然的刘长乐和唐美人,没得到确切指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卫正义揽着小司机的肩膀,把他拖走,压低声音道:“弟弟,你要在公园这样跟个痴汉似地盯着人家情侣看,是会挨打的知道不?”
刘长乐看看墙上的电子钟,已是下午四点半。快到下班的时间,警局里的气氛很是轻松,大厅值班台的两个女警用手机刷着视频,不时说上几句闲话。 他们几人被带到这里后,就被所有人遗忘,没人给他们录口供,询问案情,也没人关心他们为什么被带来。 足足等到警察下班,警局里只留有值班警员时,仍没有警察找他们。 卫正义试过要走出去,刚到门口就被值班警察拦下。小司机过去交涉,也没什么结果,警察很明显就是要晾着他们。 无休止的等待就有些折磨人了。 在金属长椅上坐久后很不舒服,卫正义起身在大厅中走来走去。反正只要不走出去,就没人干扰他们的一举一动。 一直等到天色擦黑,华人警察才又黑着脸走到刘长乐跟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语气生硬地道:“刘先生,请跟我来,有人想见你。”
他还在重复刚才的要求,只是用语上客气许多,加上“先生”、“请”,以及把“有人要见你”换成“有人想见你”。 汉语言的灵活多变就体现在这里,把一句话稍作调整,就能衍生出很多种意思或态度出来。 刘长乐就当没听到,双眼发直地看着天花板,像在思考宇宙大爆炸的真相,黑洞的形成和人类的起源。 这是他跟林勉学的。 华人警察见刘长乐毫无反应,眼神中闪过一丝怒火,他深吸口气,脸色几变后,还是垂下头,身体微躬,放缓语气道:“刘先生,请跟我来,有人想见您。如果您想解决眼下这些麻烦,就跟我走一趟。要不…” 他看向唐美人,意有所指地道:“…您朋友的公司就会遇到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话的意思就很直白了,无限等同于“没错,你们遇到的一切麻烦都是我们在搞鬼”。 不等刘长乐回话,唐美人就淡然地道:“赔点小钱而已,我又不是玩不起。在暹罗你们说了算,到外面可就不一定了。”
这话,华人警察可不敢接,他仍定定地看着刘长乐,眼神中带着哀求。 请个人这种小事,他不能办不好。 刘长乐沉默几秒,快速把事情过一遍后,蓦然抬头道:“好,我跟你去。”
他起身冲唐美人微微一笑,柔声道:“这次应该是我连累你了,你放心,我一定能解决好的。”
说完,他就跟在华人警察身后,向警局二楼走去。 看着刘长乐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后,卫正义掏出手机,脸色发狠地快速编辑出一条信息:“舅啊,你再不到,我正月里可要剃个光头了。”
发完短信,他看着楼梯,长长叹口气。他恨这种遇事不能解决的颓丧感。 刘长乐跟着华人警察一直走到二楼最右侧的办公室前。门旁有门牌,可惜他不认识暹罗字。 华人警察轻敲三下门后,恭声道:“周先生,我把人给您带来了。”
话音刚落,里面就传出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让客人进来吧。”
华人警察让到一旁,冲刘长乐比个“请进”的手势,然后老实站在门旁,双手规矩垂下,像个称职的警卫。 刘长乐推开门,只见里面亮着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坐在办公桌后,戴着眼镜在查看一份文件。 老人头也不抬地道:“你先坐,我看完这份文件再跟你谈。”
刘长乐坐到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毫不客气地打量着对面的老人。 老人约莫六十岁左右的样子,灰白的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穿着的灰蓝色衬衣干净笔挺,平时应当格外注重仪表。这说明他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不仅严格律己,也严苛待人。 他肤色健康红润,肩膀宽厚,体格高大,坐在办公桌后也要比刘长乐高出小半头。他捏着纸张的手指骨节粗大,皮肤粗糙,手背上还有道道细小的疤痕,像是日晒风吹留下的。他左手的手掌上结着一层厚茧,说明他要么是练过武,要么是从事过长期的体力劳动。 几分钟后,老人放下文件,摘下眼镜,看着刘长乐道:“我还是喜欢纸质的阅读感觉,用不惯那些高科技的平板电脑。”
刘长乐看向老人放在桌上的那份文件,第一页上有他的照片,应该是传真过来的,照片是模糊的黑白色。 老人毫不避讳地说道:“我想在正式交谈前,先了解了解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长乐笑笑:“那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人咂咂嘴,端详着刘长乐,手指有力地在桌上一顿,语气笃定地道:“你是个脾气很倔,骨头又很硬的人,你们这种人一向难搞。 我要是年轻上二十岁,一定会把你装到麻袋里丢下海,省的还要浪费口舌和时间跟你坐到桌子上谈条件。”
这像是玩笑话,但刘长乐却笑不出来,他相信老人在这么说的时候一定是这么打算过。 刘长乐直视着老人慑人的目光,回道:“可惜你老了。”
“哈哈。”
老人仰头大笑两声,眼神发亮地赞道:“你果然好胆!这五十年来,敢当面挑衅我的人是屈指可数。你很好,真的很好!”
刘长乐看着老人道:“你找我来,就是为了夸我两句?”
“年轻人要有耐心。”
老人板着脸,手指又一敲说面,说道:“我找你来肯定是为了正事。”
刘长乐耸耸肩,回道:“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我的答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不’!”
老人沉下脸道:“你不要以为我夸你两句,你就有资格向我摆谱。年轻人不知道进退,会摔的很惨。 你今天已经见识到我的能量,我愿意给你机会坐下来谈是不想把事态扩大。只要我愿意,你和你的朋友们没可能活着离开暹罗!”
“哈哈。”
刘长乐气极反笑:“你刚才说我的脾气很倔,骨头也很硬。你还少说一句,我们这类人做事通常也很硬气。”
老人点点头,说道:“你这人确实硬气,可硬气是要有实力来支撑的,你没有实力,还想在我面前硬气,只会适得其反,吃更多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