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美人拿着个信封,笑吟吟地从小楼中走出来。 凉棚下正在跟周英杰下棋的唐振声捏着还未落下的“马”,抬头探询地看向唐美人。 周英杰跟着抬起头,看到那个信封后,眉目展开,乐呵呵地道:“看来谈得不错。”
唐振声松了口气,表情瞬间活泛起来,坐在旁边观棋的林勉也松开因为紧张而虚握的拳头。 这场谈判对两家都很重要。 周家暗中对唐家的示好,不止牺牲了脸面,还搭进去很多钱。要是唐美人和周恩泰没有谈拢,那周家只能采取更强硬的手段讨回舍弃的利益。 唐家的总体实力比周家要强,但暹罗是周家的主场。 关键是没人想在与山鬼为敌的同时再招惹另一个强大的敌人,结盟是最好的结果,壮大自己的实力,也等同于削弱山鬼的实力。 然而世事无绝对,牵涉到利益分配的事情还是得经过谈判才能得出最后的结论,不过看情况,似乎唐美人已经与周恩泰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 唐美人走进凉棚,晃晃手中的信封,温婉地冲周英杰笑道;“我们唐家一向喜欢结交朋友。”
她把信封递给起身相迎的林勉,又接着道:“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办,就不多待了,等有空再来做客。”
周英杰起身笑道:“那好,我就不多留你们了。”
他看看还未结束的棋局,有些遗憾地道:“看来只能等改天有空再下完这盘残棋了。”
“那倒不必。”
跟着起身的唐振声顺手把“马”落回棋盘上,说道:“将军!”
周英杰低头,看到唐振声的“马”已经踩掉了自己的“士”,让独守大营的“将”无路可逃,他脸色一僵,摇头苦笑道:“现在年轻人做事,真就一点余地都不留的吗?”
“我们唐家人不管做什么事都喜欢全力以赴。”
唐振声笑笑,走到唐美人身旁,一起向码头的方向走去。 直到回到游船上,远远离开码头后,唐振声紧绷着的神经才真正放松下来,他看向风轻云淡的唐美人,忍不住问道:“周家之前做的一切难道都是演戏?”
唐美人坐在长桌旁,耐心解释道:“倒也不完全是演戏,主要是试探,看我们在暹罗能动用多少力量,能不能帮他们摆脱掉坎部这个麻烦。 这其实是种双向选择,周家在小心地观察有可能的合作对象,而我们要看到周家对付坎部的决心。 现在看来是没问题的,但我奇怪的是…” 她看向林勉拿着的信封,秀眉微蹙道:“…他们为什么非要得到那个女孩?”
唐振声疑惑地看向那个信封,问道:“什么女孩?”
林勉抽出照片,放到桌上,看一眼后,说道:“我见过这个女孩,她是刘老师的学生。那次刘老师就是因为救她才被孙祥武打伤的。”
唐美人的秀眉蹙起来,又端详一遍照片后,对唐振声道:“尽快查出来周家为什么要找到这个女孩。”
唐振声拿出手机翻拍了下照片,说道:“我尽快让人去查。”
他把照片发送出去后,又问道:“周家为什么要对付坎部?计划是什么?”
… 市郊医院,住院部706病房。 朋克男瑟缩着身体,面色惊惧地看着满脸凶相的卫正义。他是真的怕,他怕这两个人也是疯的,一言不合就要噶他腰子。 “明明是个反派,还他妈装的跟受害者似的。你躲什么躲?”
卫正义很不爽,一巴掌抽在朋克男脑袋上,顺手揪着他染成黄色的鸡冠头,扯到自己跟前,压低声音,目露凶光地道:“我们问,你答。明白不?敢耍花样…” 他探手从床头柜上的果盘中抓起把折叠刀,掰开刀刃,抵在朋克男的肚子上,威胁道:“…我就让你深刻体会一下什么叫开肠破肚。”
刀子隔着病号服,冷冰冰地杵在下腹处,让朋克男本就隐隐作痛的两腰在刀子的刺激下,条件反射地抽痛起来。 “我说,我什么都说。”
朋克男蜷着腿,吸气收腹,尽可能让肚皮远离刀刃。他乱了分寸,全然没有发现卫正义表演的痕迹很重。 “好,很好。”
卫正义拍拍朋克男的脸,坐到床沿,撇下头,道:“老刘,你来审问他。”
刘长乐闷不吭声地走到床边,猛力挥拳砸到朋克男脸上。 “砰。”
这一拳砸的很实,朋克男闷哼声中,鼻孔狂飚,脑袋“哐当”砸到墙上,他抬手捂着脸,痛苦地哼哼着。 卫正义错愕地偏头看向刘长乐,他只是想吓唬吓唬朋克男,心里多少有些虚,人也一直端着,生怕露出马脚,让朋克男看出破绽,向外示警,引来飞鹰帮或医院的人。尽管他很小心,却怎么也没想到刘长乐会来真的。 本来说好的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可你一半红一半白是怎么回事? 刘长乐其实并不在乎朋克男恐吓他时的所作所为,他不是个小心眼的人,更不喜欢用暴力宣泄不满。如果朋克男只是欺负了他,他只会觉得这个人很低级,根本不会浪费时间多看他一眼。 但刘长乐同样无法释怀唐美人躲在他怀中瑟瑟发抖的样子,这让他很心疼,也很自责。所以,当再次看到朋克男时,那一直不曾熄灭的怒火蹭地就窜了上来,怎么压都压不住。 刘长乐看着捂着鼻子,哼哼唧唧的朋克男,俯下身,语气冷淡地道:“我问,你答。”
卫正义被刘长乐无形中放大的气场所慑,下意识地让开位置。他总觉得刘长乐变得越来越厉害,具体是怎么个厉害法,又说不清楚,大概可以归为“不明觉厉”的范畴。 从某方面上来说,刘长乐跟唐美人很像,做事很有规划,既有亲和力,也很善于说服人。 朋克男捏着鼻子,仰着头,鲜血沿着指缝洒在病号服的前襟和白色的棉被上。鼻腔是疼的,受到震荡的脑袋却有些晕眩,他缓了会儿,才带着重重的鼻音,充满怨气地道: “你想知道什么?你倒是问啊!你不问,我怎么回答?”
刘长乐看向朋克男手背上飞鹰抓蛇的纹身,问道:“你在飞鹰帮是什么身份?”
鼻血渐渐止住,朋克男松开手,微仰着脸,回道:“鹰哥是我姐夫,我帮他打理着两家夜店。”
卫正义好奇道:“鹰哥是你们老大?”
朋克男颇有些得意地道:“是。”
卫正义继续问:“中文说的不错,你家里有华人?”
“我家没有华人。”
朋克男疑惑怎么从问话变成了拉家常,但还是顺从地回道:“我小时候在华人办的学校里读过书,中文是跟同学们学的,我只会说,不会读,也不会写。”
刘长乐又冷不丁问道:“你们飞鹰帮跟周家是什么关系?”
朋克男稍一迟疑,还是老实回道:“我们收钱替周家办事,主要是帮他们看管码头和仓库,警告那些小贼不要打周家的主意。平时有见不得光的货,也都由我们的人去搬运。 周家一向大方,所有帮派都想和周家攀上关系。我妈妈以前在周家做事,所以我才能跟周先生搭上关系。”
这很正常,周家是以海运起家,现在还涉及到空运,在进出海关时夹带点清单上之外的货物很正常。从这个世界上开始出现边境线那日起,这种行为就从未被杜绝过。 刘长乐想到一个可能,目光锐利地问道:“你们平时是不是也用周家的货运渠道卖女人?”
朋克男被看的心里发麻,畏畏缩缩地道:“我们是通过周家运过几批女人,都是那些欠下高利贷,烂赌成性又死不悔改的女人们。这跟你们没关系吧?”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我去你妈的没有关系!你知不知道你是在犯罪?”
卫正义听到朋克男把犯罪事实说的那么轻描淡写,顿时怒气勃***起巴掌劈头盖脸地抽在朋克男脸上。 几巴掌抽下去,朋克男的脸颊很快就肿起来,一缕鲜血自嘴角溢出,淌在棉被上。 “呜呜呜…”朋克男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抬起袖子擦擦嘴角的血迹,满脸哀求地看着两人,说道:“都是山鬼让我们干的,山鬼才是跟周家合作最深的,你们有本事去找山鬼啊!”
“你个老六,死到临头还嘴硬。山鬼我们肯定不会放过的,你还是先替你自己想想吧。”
卫正义举起巴掌,吓得朋克男抱头躲闪,看他那窝囊样,这一巴掌还是没能甩下去。 刘长乐拍拍朋克男的肩膀,说道:“说说你们飞鹰帮是怎么跟熊忍和泰哥是结仇的。”
朋克男捂着脸,摇头道:“大概半年前,鹰哥从山鬼那里带回来两个华人女人,说是她俩欠下巨额赌债,要出台慢慢还。 谁知道她俩怎么联系上了唐人街的叶家姐妹,她俩想救人,说要用钱赎,鹰哥不同意。闹着闹着,熊忍就带枪去我们场子里抢人。 鹰哥咽不下这口气,就派车手在半路撞翻了熊忍的车,还把那两个女人给弄死了。 再后来,好像是熊忍想找我们报仇,却险些被打死。因为林泰要保熊忍,这才跟我们结怨的。反正我只知道这么多。”
事情发生的过程跟熊忍说的基本一致,通过这些信息,刘长乐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两个疑点: 第一,鹰哥从山鬼那里带来的两个华人女人的目的更像是故意激怒熊忍和林泰,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二,林泰和熊忍为什么拼命也要救出那两个跟他们毫无相干的女人?归咎为都是华人同胞,所以才舍命相救的话,理由有些太过牵强。 毕竟,山鬼在暹罗横行不是一天两天,之前他们怎么没有这么勇地跟山鬼硬刚呢?所以说,这不合情理。 刘长乐盘算着时间,朋克男的手下们应该也快回来了,他又问道:“是你们飞鹰帮的人把泰哥的手斩断的吗?”
朋克男摇头道:“不是我们,有传言说是山鬼的人干的。”
刘长乐又问:“你说我们已经揍过你一次,是谁打伤你的?”
朋克男诧异地打量着两人,反问道:“你俩能不知道吗?”
卫正义不耐烦地冲他脑门上甩了一巴掌,说道:“问你话,你回答就行,别生事。”
朋克男偏过头,回道:“昨天晚上,你们的人袭击了周家的仓库。我们当时在那里避风头,打伤我的是个穿黑色衣服,戴着口罩的疯子。”
老林他们这么能耐,已经先一步报仇了? 卫正义偏头去看刘长乐,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显然刘长乐也不知道这件事。 刘长乐起身,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们老大今晚在哪里?”
朋克男身体一颤,拼命摇头道:“我能说的都告诉你们了,你别想我出卖鹰哥。你俩够胆,现在就弄死我,飞鹰帮的兄弟们会替我报仇的。”
“给老子玩兄弟情深是吧?”
卫正义举起折叠刀顶在朋克男的咽喉处,往下一压,割出一道狭长的血痕。 朋克男双眼一闭,梗着脖子,一言不发。看来鹰哥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还挺高。 卫正义恨的牙根直痒,却不能真的一刀抹下去,可让他就此罢手,又心有不甘。 “走吧,老卫。”
刘长乐拍拍卫正义的肩膀,转身向外走去:“该去找表舅了。”
卫正义怒瞪一眼朋克男,把折叠刀塞进自己裤兜中,不情不愿地跟着刘长乐走出病房。 刘长乐看卫正义表情有些郁闷,就劝慰道:“一切的症结还在表舅那里,我有种直觉,只要跟着他和泰哥,就一定能得到我们想要的信息。”
卫正义神色黯然地道:“我不是想逼问什么信息,我就是心里烦闷,想做点事情来缓解心中的焦虑。我不信表舅会坑咱俩,可现在就连傻子都能看出来他和周家的关系不一般。”
人跟人之间的信任有时候很脆弱,一件极小的事情都能引发信任危机,何况这次他们是在玩命,经不起一点额外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