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银色的商务飞机宛如一只展翅的大鸟，优雅地挣脱地心引力的束缚，脱离跑道，徐徐爬升到城市上空。　　机舱内，唐美人坐在舷窗旁，像九天之上的神女，漠然地看着下方璀璨的城市灯火。　　唐振声走到她身旁，汇报道：“刘长乐他们几个已经在去往芭提雅的路上，我们在那里的人没有发现山鬼活跃的迹象。　　我们从抓捕到的山鬼骨干那里拷问出一个消息，从去年五月至今，坎部往暹罗周边的小国家派出大量人手。　　但…具体情况不明，消息被封锁在高层之间，乐观推测的话，极有可能是盲目的开辟让坎部人手损失严重，所以给了我们趁虚而入的机会。”

他略一停顿，又说道：“坎部的有生力量肯定聚在一起。我不明白，明明很危险，你为什么还要让他们几个过去？”

唐美人笑笑，头也不回地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

唐振声沉默几秒，倔强地道：“扎克彭是颗弃子，坎部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他即将被暹罗皇室罢黜，也不可能再往他身上投资，你让他们过去，就是羊入虎口…”　　唐美人回过头，打断唐振声的话：“那又如何？”

“啊？”

唐振声一愣，在唐美人过分平静，过分理智，以至于显得有些冷漠的神情语气下，瞬间语塞失言。　　短暂的尴尬过后，他又鼓起勇气道：“我以为…我以为你和刘长乐的关系，应该会…”　　“你以为？”

唐美人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问道：“在我和刘长乐的感情之中，你以为的重要吗？”

唐振声彻底傻脸，觉得自己像个小丑：我没事掺和别人感情干吗？　　这么想着，好像哪里又不太对劲，却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唐美人微一摇头，说道：“你以为他们几个很傻，连形势都看不清楚？他们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坚持。　　你不用关心我和刘长乐之间的关系，感情之外，我们还要顾及到很多其他的事情。　　恋爱只是人生的一部分，不是全部。比敌人更让我厌恶的就是恋爱脑，你懂吗？”

唐振声不理解也不明白唐美人究竟在想什么，长久以来养成的惯性思维让他顺从地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干涉你的事情。”

说完，他转身走到最后一排座位，坐到靠窗的位置，拿起桌板上的平板电脑，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亲人之间过分的疏离是很伤害感情的，会让边界无限扩大，形成不可愈合的创口。　　唐美人默默看着唐振声，明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她拿出手机，飞快地给刘长乐发去一条信息：刘老师，注意安全。　　消息发送成功。　　她迟疑几秒，又编辑一条新的信息：等回家，带我去看雪吧，我要吃火锅和大份的冰淇淋。　　凌晨三点半。　　她刚要关闭手机电源，一条回复信息弹到屏幕上：好啊。只要你喜欢的，都可以。　　唐美人痴痴看着那条信息，眼神瞬间变得温柔，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　　…　　轮船发动机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就像火车的车轮碾压在铁轨上的声音一样，听得久了，容易让人生出困意。　　刘长乐侧躺在床铺上，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两条信息，觉得格外的安心。　　他把手机塞到枕头下，仰躺着，打个哈欠，带着笑意进入梦乡。　　醒来后，天光已经大亮，轮船停靠在岸边，能听到岸上嘈杂的人声。　　林勉推开舱门，对睁开眼的刘长乐道：“飞机在等着了，走吧。”

刘长乐掀开毯子，坐起身晃晃昏倦的脑袋，用手搓搓脸，恢复精神后，携带好随身物品，推开舱门，走到甲板上。　　轮船停靠在一个绿树掩映的小码头，几个船工踩着跳板，正往码头上搬运货物。看样子应该干了好久，甲板上篷布下的货物没剩多少。　　前后也都停着差不多样式的小型货轮，有的刚刚靠岸，有的已经卸完货，正缓缓驶离泊位。　　码头上，高大的树冠下方有几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小货仓。货仓再往外是个专门做码头船工生意的小集市，主要以小食摊为主。　　“洗漱完，就过来吃早饭吧。”

耳旁传来熊忍的声音。　　刘长乐顺着声音看去，只见甲板右侧，避开码头视线的地方支着两张折叠桌，上面摆着各色早餐。　　扎克彭背靠船舱，穿着身朴素的灰色调衣服，面容严肃地吃着炸鸡糯米饭。他鼻梁上有道紫红色的於痕，颧骨上则是乌青一片，配上那故作正经的表情就显得很是滑稽可笑。　　林泰和林勉就像保镖一样，一左一右陪在扎克彭身旁。林泰的目光警醒地打量着四周，林勉则贴心地把烤鸡肉串递到扎克彭手中，伺候他吃喝。　　熊忍和卫正义坐在旁边那张桌子旁。熊忍正提着外卖袋往桌上摆早餐，卫正义叼着根炸鸡翅，面色不善地看着对面的扎克彭。　　刘长乐蹲在水管旁快速洗漱完毕，返身坐到卫正义身旁，拿起鸡肉粥就着油条吃起来。　　卫正义“咯嘣”咬着鸡骨，不爽地低声道：“搞什么鬼？一大早被集体催眠了？我看到扎克彭那猥琐样子就想揍他一拳。”

熊忍反手用筷子头敲在卫正义脑门上，沉声道：“老实吃饭，别搞事！”

卫正义换到熊忍对面的位置，嘟囔道：“我就是扎克彭不爽，吐槽一句也不行？”

熊忍不理卫正义，看向刘长乐道：“咱们几个要伪装成扎克彭的亲随，利用他找到山鬼的总部，把人给救出来。”

刘长乐自然能看明白这一切，点头道：“我知道，昨天大致已经沟通过思路。”

他说着，又看向神态举止完全正常的扎克彭，对林勉的深度催眠又有了新的认识。　　吃过饭，货轮准备返航，他们几个在码头准备换乘一辆不起眼的货运面包车赶往预约好的小型私人机场。　　一向养尊处优的扎克彭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待遇，看到车的时候，脸色就阴沉下来，气呼呼地坐到后排，抬脚踹向前排座椅，不停用暹罗预咒骂着。　　好在司机是唐振声安排的人，倒也没有因为这种举动产生冲突。　　待扎克彭发泄完，几人才顺利上车，往机场行去。　　行过集市后，扎克彭打破沉默道：“没有你们几个帮我，我一定会被泰玛给关起来。你们放心，我还没输，有师父的支持，我还有机会！”

泰玛是暹罗皇室当今太子，也是扎克彭最小的弟弟。这话的信息量很大。　　虽然扎卡彭很蠢，但谁说蠢人就不能拥有野心？毕竟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呢。　　林勉眼中闪过一丝讥笑，但还是恭敬地垂下头，语气诚恳地道：“我们相信亲王一定能得偿所愿。”

扎克彭满意地点点头，摆出上位者的姿态，环视一圈车内众人，语气威严地道：“林泰以前就默默在为皇室服务，等我把泰玛拉下来后，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熊忍是暹罗皇家警察，也曾为了维护社会安定做出过贡献。你放心，不久的将来，我一定能让你升任警监。”

熊忍嘴角一抽，极力控制住面部表情，垂下头道：“多谢扎克彭亲王。”

扎克彭摆摆手，又看向林勉，缓声道：“林先生是我最信任的人，这几年要不是你一直为我筹谋划策，帮我疏解精神压力，我可能早就被泰玛给害了。　　等我继位，绝不会亏待林先生和你的两个朋友。”

林勉再次躬身道谢。　　是通过催眠根植了部分虚假的记忆吗？还利用了林泰和熊忍的现实身份来佐证虚假记忆的真实性。　　刘长乐思索着，抬起右手揉揉太阳穴。　　不到十分钟，面包车就拐进一个简陋的只有两个机库，一条跑道的机场。　　跑道这头停着一架带螺旋桨的小型货运飞机，飞机尾舱门敞开，有机组人员正往里搬运货物。　　“条件有些简陋。”

司机下车后，对刘长乐众人道：“不过胜在都是自己人，不至于暴露行踪。这是条常规的货运航线，很安全，你们登记的身份信息是机组成员，到那边会有人安排。　　这架飞机速度不快，大概一个小时出头才能到芭提雅。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祝你们好运了。”

“一路麻烦了。”

刘长乐冲司机点下头，接过旁边一个机务人员递来的反光背心套在身上，把工作牌戴好，这才在指示下同其他人一起登上飞机。　　机舱内没有客机常见的座位，宽敞的过道内堆放着用钢架和网兜固定好位置的货物。两旁的舱壁上扣着十几个单人座。　　几排货箱前面是飞机驾驶舱，正副机长已经就位。驾驶舱的门被拆卸，能清楚看到副机长的嘴上叼着香烟吐云吐雾。　　人上齐后，机务关紧舱门，飞机开始沿着跑道向前滑行。　　刘长乐扳下一个座位，坐上去，系上安全带。这种为了节省空间而设计的座椅很小，坐上后，背就抵在冷硬的舱壁上，很不舒服。　　飞机引擎的声音震耳欲聋，体验远比民航客机要差很远。　　噪音实在太大，飞机在气流中又很颠簸，没人愿意说话，闭眼假寐又很难静下心神。难捱的一个多小时后，飞机才自云端降落，平稳地落在芭提雅的机场中。　　从飞机上下来，一行人活动着酸疼的身体，顺利地从员工通道离开机场。　　空气清新，机场外的路边随处可见茂盛的芭蕉树，几辆蓝白相间的电动摆渡车停在路边揽客。　　林勉皱眉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微不可察地冲刘长乐摇下头。　　接应的人不在。　　刘长乐的心沉下来，轻轻拍下卫正义，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　　林泰和熊忍也意识到不对，一左一右走到戴着太阳帽的扎克彭身旁。　　时间在焦急中快速流逝，五分钟后，刘长乐决定不再干等，当机立断道：“不等了，咱们先找个地方落脚。”

这时，自上飞机起就一直没开过口的扎克彭忽然道：“来接我们的人已经到了。”

说话间，一列黑色车队已缓缓停靠在路边，领头那辆车门被人自里打开，走下一个身穿休闲西装，戴着茶色太阳镜的男人，他径自走到扎克彭跟前，夸张地笑道：“亲王大人，你这次玩的有点大啊。”

说着，大力地拥抱着扎克彭，亲昵地拍着他的肩膀道：“先跟我回酒店，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大家在一起狂欢嗨皮。这次拍卖会上的妞都是极品，你看上哪个，我给你买单。”

两人分开，扎克彭揽着林勉的肩膀道：“这是我的心理医生，这次我能逃出来，多亏他召集人手帮我解围。妈的，为了麻痹泰玛，我还配合媒体自爆黑料，想想就来气。算了，等下再跟你细说。”

发完牢骚，他又拍着太阳镜的肩膀，介绍道：“这是我师弟赵阳，我有很多生意都是托他给我打理。”

赵阳意味不明地看看几人，视线最后落在刘长乐身上，大大咧咧地挥挥手臂，说道：“对了，你们的人出了点意外，暂时不能来接你们，还是让我代劳吧。”

他拉开车门，催促道：“上车吧。”

扎克彭先行上车，林勉刚想跟上，赵阳伸手一拦，不容置疑地道：“你坐后边那辆车。”

随后，伸手指向刘长乐，说道：“刘先生，你坐这辆。”

后面一辆车门打开，从中走下来几个腰间鼓鼓囊囊的汉子，目光冷冽地看着他们。　　“我坐后边的车。”

林勉冲刘长乐使个眼色，转身拉着卫正义向第二辆车走去。　　刘长乐的视线与赵阳碰撞一下，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　　扎克彭脸色不悦地道：“我想让林先生跟着我…”　　赵阳不等他说完，已坐到后排，关上车门，说道：“开车。”

司机发动汽车，赵阳偏头对扎克彭道：“我猜你又犯蠢想扳倒泰玛。现在这种局面，你为什么就不肯动动脑子，多想一想？”

扎克彭脸上蓦然现出一抹潮红，勃然大怒道：“这都是泰玛逼我的！他在迫害我，要把我关进精神病院。他还买通了媒体，曝光我的黑料，我再不争，会死的！”

赵阳按着扎克彭的肩膀，正色道：“明天你如果能说服其他人帮你，就还有机会翻盘。要是错过这次机会，你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

听到这话，扎克彭张张嘴，颓然地跨下来，随即又激动地抓住赵阳的胳膊，哀求道：“你帮帮我，帮我求求师父帮帮我。”

赵阳抽回胳膊，冷酷地道：“我帮不了你，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

…　　第二辆车上，卫正义焦躁不安地用手机给坐在自己身旁的林勉发去一条信息：老林，扎克彭到底是什么毛病？你知道他背着你联系山鬼的人吗？　　林勉很快回道：催眠出了问题，扎克彭的执念太重，我不能完全控制他的言行。　　卫正义长呼口气，飞快地回道：老林，我亲切地问候你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