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麦哭的无声无息,眼泪大滴大滴的成排往下掉。 她不想在大哥面前露出软弱,用手一遍又一遍擦脸,但眼泪仿佛开闸的水龙头,一直在不停的流。 “别哭了!再把孩子吵醒了!”
吕康安话说的干巴巴的,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妹妹。 “好媳妇,别哭了,哭花了脸可就不美了!来,当家的疼疼你。”
柏红旗起身抱住张小麦,亲吻着她的脸蛋安慰,还抽空瞪吕康安这个罪魁祸首几眼。 一副电视剧里贴心老公的模样。 吕康安转过头,不忍直视。 太辣眼了。 这便宜妹夫,头发杂乱的像鸟窝,眼睛挂着眼屎,衣服上占满了泥土,可谓邋遢之极,偏偏还作出深情款款的样子。 实在够恶心人! 可是张小麦吃这一套,在柏红旗的安抚下,很快停止哭泣。 张小麦红着眼睛道:“大哥,去屋里坐吧。”
“不了,看到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家里还有事,我就不多待了,等有空了,大哥再过来看你。”
吕康安把布袋塞给柏红旗,就准备告辞离开。既然知道便宜妹妹没受欺负,他也就放心了,至于别的,他现在不想管。 张小麦拉住自行车死活不让他走,一定要他留下吃顿饭。 拉扯几下,她就急了,直接甩脸子:“大哥,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觉得我家穷管不起饭,要是这样你就走吧,以后再也别上我家的门。”
这么什么狗熊脾气! 吕康安无奈道:“好好,大哥留下还不行嘛!”
“这就对了,哥哥来给送东西,一口水不喝就走,邻居们见了,不得戳我脊梁骨!”
张小麦转怒为笑,拉他进屋,边走便招呼柏红旗买肉杀鸡。 吕康安道:“别浪费钱了,吃我带的大雁就行,亲兄妹之间没必要铺张。”
张小麦笑语晏晏道:“那不行,大哥你第一次来我家,可不能糊弄了事!”
吕康安劝不动她,就想劝便宜妹夫,柏红旗很听媳妇的话,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放下布袋转身顶着鸟窝头跑了! 张小麦家也是三间土屋配一间厨房的规格,土屋很破旧,里墙的外皮都脱落了。正屋的北墙摆放着八仙桌和太师椅,中间放着一张榆木小饭桌和四个板凳。饭桌上还放着早上吃剩的一些剩菜剩饭。 张小麦让吕康安自己坐,她把孩子放到离间床上,就开始翻箱倒柜找茶叶。 好不容易找到茶叶,拿出茶壶想倒水沏茶,又发现茶壶上落满了灰,她又端着瓷盘去清洗茶壶。 见她不停的转圈忙活,吕康安道:“别忙了,大哥不渴!”
张小麦听而不闻,一会儿端着沏好的茶进屋,给他倒了一杯茶,不好意思的道。 “那什么,家里一年半载不来一次客,茶叶有点陈了,大哥你少喝点!”
吕康安失笑,既然知道茶叶不妥当,干脆不沏茶多好,就是倒杯热水,自己是亲哥哥,也不会见怪。 “来客奉茶”是本地习俗。 这个妹妹看来和老二一样都是一根筋。 吕康安抿了一口茶水,意思了一下,就把茶杯放下,转而问起她的过得如何。 两兄妹已经快十年没有好好说话了,张小麦刚开始还有些拘谨,幸好吕康安是个能说会道的,一会儿就打开了她的话匣子。 在有意引导下,她把这几年的情况通通讲述了一下。 吕康安也了解到,她现在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两个儿子一个8岁,一个6岁,已经上学去了。 现在家里入不敷出,就是因为生小闺女的时候,交了不少钱。 便宜妹夫虽然知道疼人,但是个只知道耍小聪明,不务正业到处瞎晃悠的二流子。 吕康安看了看她憔悴的脸,还有洗的发白的衣服,问道:“提溜款,你交了么?现在大哥挣钱了,要是需要钱你吱声。”
张小麦笑道:“交了,我当家的舍了脸皮撒泼打滚从他爹娘哪里要来的钱,二嫂子没在家里嚷嚷这事?”
“老二两口子,因为合伙收麦的事,和家里闹了点矛盾。”
吕康安道。 当初就是用张小麦和老二媳妇换的亲。 张小麦冷笑起来,“咱娘当初一眼就相中二嫂子,怎么,现在对二嫂子亲香不起来了?”
吕康安叹气道:“妹夫虽然不着调,但对你真不错,你要知足!就是正常相亲,在农村这样能拉下脸来哄媳妇的男人,也不好找!”
张小麦怔怔不语。 左邻右舍有不少喜欢拿老婆孩子撒气的男人,柏红旗不顾自己名声一味让着她,她知道。 可她一个18岁,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连堂都没拜,就嫁给一个27岁,名声还不好老男人,她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良久张小麦收回思绪,笑道:“别一直说我了,大哥你最近怎么样?”
“我?过得还行!”
吕康安把最近开厂子和孙大满不孕的简单的说了。 张小麦急道:“大嫂不能生了,那大哥你老了咋办?”
在张小麦看来,大哥能来看自己,已经对换亲时他选择冷眼旁观,给自己道歉了。 既然是“自己人”了,她十分关心大哥的将来。 兄妹俩各执一词,正在讨论闺女倒底能不能养老送终。 柏红旗拎着一大块猪肉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 第一次见外甥,等他们叫过舅舅,吕康安一人给了他们十块钱,当见面礼。 张小麦从孩子手里夺过来,又塞给他:“大哥,你要给我也不拦着,给了一毛两毛就行,十块钱太多了。”
吕康安无语,一毛两毛他也得有啊!零钱都放在家里的抽屉里,当作平时的家用,他的空间吊坠里,最小的也是十元一张的票子。 推让一番,张小麦见大哥态度坚决,最后无奈的点头让儿子收下十块钱。 柏红旗见状松了口气,为了见面礼兄妹俩都快吵起来,太吓人了。他赶紧说道:“媳妇,让大哥和孩子们玩会,咱们去做饭吧!”
吕康安道:“我的手艺还行,咱们一起吧,速度快点。”
柏红旗有些意动,想想还是拒绝道:“不用了大哥,你歇着就行。做饭有我们两口呢!”
张小麦笑道:“对,大哥你歇会儿吧,红旗他学过厨艺,做饭又好吃又快,等会你尝尝他的手艺如何?”
吕康安诧异地看着妹夫,既然有手艺为什么不去饭店找个活干呢!天天被媳妇催着出去打工挣钱,不嫌烦吗? 柏红旗莫名的看懂他的眼神,不屑置辩,他学手艺是为了给媳妇做好的,可不是去什么当整天烟熏火燎的厨师。 ……… 柏红旗换了身衣服,两口子去做饭,吕康安逗了几句外甥,便领着他俩到小卖部买了一堆零食回来。 父母平常不舍得花钱给买这些,两个外甥激动坏了,抱着零食回家的时候,不停的喊舅舅真好。 等饭菜上桌,他俩闻到了肉香,才把零食藏好,跑出来吃饭。 张小麦很高兴孩子们亲近大哥,不停的给他们仨碗里夹肉。 两个外甥狼吞虎咽的同时,也给舅舅夹筷两子肉。 柏红旗有点吃醋,痞痞的笑道:“大哥,你看你都开厂子了,你妹夫我还没个正经事做,不然我去给你打工算了!”
饭桌下,张小麦跺他的脚,嫌他没脸没皮。 柏红旗疼的嗤牙咧嘴,他忍着疼,继续挑衅的看着吕康安。他不爽吕康安一来,老婆孩子都围着他转,平常那都是自己的待遇好不好! 吕康安笑道:“我厂子里人都招满了,我即便招人,也是招一些有特殊本事的人,你有吗?”
张小麦摆手道:“大哥,你不用理他,他一个好吃懒做的二流子,就是你要他,我也不能让他去祸害你。”
柏红旗气的瞪眼,太埋汰人了,自己又那么逊嘛。 他不服气的道:“你们太小看我了,我是我们村第一个敢去黑市买东西的人,村里当初分家,也是我揭穿队长分配不公,还有附近的几个市我都去过,我还见过大海…………。”
张小麦撇撇嘴,吃着馒头,淡淡的接话道:“最后混到连闺女的奶粉都买不起………。”
柏红旗被揭短,脸不红心不跳的道:“嘿嘿,我现在不是龙困浅滩嘛,媳妇你放心,等我以后挣到大钱,我买一屋子奶粉,让咱闺女随便喝。”
这套说辞,张小麦快听吐了,脸上毫无波澜。 “我招了!”
吕康安突然道。 张小麦两口子一愣,招什么? “你不是说跟着我干嘛,我打算要你了!”
吕康安认真的道。 柏红旗拿着筷子挠挠头,“大哥,你别闹,我刚才跟你开玩笑呢!”
吕康安严肃道:“谁跟你闹了,我一口吐沫一个钉,向来说话算数!”
一个脸皮厚,能说会道,抗压力强,有独自出差能力,还不怕携款潜逃的业务员,他为什么不要? 柏红旗有些懵逼,不可置信的看着吕康安,再次确认大舅哥是玩真的时候,他彻底无语了。 柏红旗拉了拉张小麦的胳膊,想让她劝劝大舅哥不要意气用事,从大舅哥送来两只十几斤重的大雁,不想留下吃饭,还给了两儿子二十块钱的见面礼,他就发现大舅哥是个要面的人。 既然大舅哥顾忌脸面,他也不能没脸没皮的赖上去,他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干不了重活只会耍嘴皮子。 他不能坑大舅哥。 张小麦瞪了丈夫一眼,转头想劝说大哥再慎重考虑一下。 吕康安笑道:“明天一早,去我那里报道,正好和大姐夫一起。到时候我再单独给你分配工作。”
张小麦彻底不淡定了,赶忙放下筷子劝道:“那什么,大哥,当家的他胡说八道惯了,你不用理他,一会儿我教训他一顿给你出气!”
吕康安不再说话,安心吃起饭,别说,这个妹夫的手艺真不错,白菜猪肉炒的很入味。 两口子看着大快朵颐的吕康安,面面相觑。 张小麦气的使劲揪柏红旗的耳朵撒气!让你胡说八道! ………… 吃完饭,吕康安告辞回家,张小麦两口子送他出门。 张小麦还想继续劝,吕康安没给她机会跨上自行车摆摆手,一溜烟骑远了。 柏红旗安慰道:“媳妇,刚才你也听大哥说了,他就是让我去推销东西,你放心,这活我最拿手,绝对不会坑大哥的。”
张小麦白了他一眼,转身回了家,她现在不想搭理这个混账,要不是答应大哥不找他麻烦,她现在就想撕烂他的嘴。 柏红旗自嘲的笑了笑,转身追上她,开始述说大哥拿来的大雁多么肥,能让孩子们连续吃了好几天肉等等,逗媳妇开心。 他觉得大舅哥有一句话说的非常对,他不能再浑浑噩噩的胡混了。 让媳妇穿着带布丁的裤子,孩子见了肉兴奋的吃到撑,连给闺女买奶粉的钱都拿不出来,确实不是一个老爷们能干的事。 ……… 吕康安回到家,按计划给赵云云送了两只大雁,又邀请姜丹继续来家吃饭。 第二天吕康安没能等到柏红旗,因为他堂伯突然离世了,他需要跟着哭丧,还专门让人捎信过来解释。 吕康安回信让他安心哭灵,等他堂伯下葬以后再过来上班也不迟,然后安排大姐夫和张恒先给省城送去第一批货。 姜丹是真的喜欢吃大雁肉,当天晚上按时赴约不说,第二天中午,晚上她也不请自到,每次都吃的肚圆才离开。 两天下来,和吕康安家人也混熟了,她尤其喜欢拉着二妮说话,搞的吕康安疑神疑鬼,生怕她发现二妮的异常。 二妮面对他的询问,想当兴奋,滔滔不绝的讲起,她是怎么获得镇长的青睐。 吕康安无语道:“你是说,这两天她一直缠着你给她讲政治经济学?”
二妮得意洋洋点头。 吕康安扶额叹息,傻闺女,现在是90年代初期,正是整个社会变动最激烈的时候。 你的无意间的一句话,很有可能改变她的仕途。 摆手让二妮回屋,吕康安把姜丹叫出来。 姜丹嚼着大雁肉,不满道:“有什么事不能吃完饭再说,人家吃的正香呢。”
吕康安没理她的埋怨,直接道:“你以后少问二妮那些有的没的,她一个孩子懂什么!”
姜丹把嘴里的肉咽下去,道:“不会啊,二妮这孩子聪明着呢!”
“你听不懂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