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换作以往,傅崇左倒是不畏惧傅问渔这番要挟,可是今日不同,皇帝的心思正如傅问渔所说,他是存着心要让傅家跟阅王府两相内斗。此时的方景阅只怕对傅家万千不满,更有皇帝今日的明显打压,若再加上方景城暗中推波助澜,只怕傅家大事未成,就要先折戟沉沙了!这个女儿好生可怕,一家人只怕除了他傅崇左,只有她看清了其中奥妙,所以今日她在恩德殿的话句句字字都顺着皇帝的心意走,将傅家拖到整个泥潭之下,可惜这一屋子的人,没有一个人在当时停手,由着她掀起风雨却不自知!傅怜南怎么会明白,不管是傅家的哪个女儿害得陈婉婉滑胎,都是傅家与阅王府之间的矛盾,终会给两方的合作带来无可弥补的裂痕!只有傅问渔,只有傅问渔看清了个中关窍,所以她放任傅怜南拼命犯蠢,犯下如此不可挽回的错误!皇帝最后的那三道旨意,每一道都是皇帝找不到理由下的,傅问渔给了皇帝一个天衣无缝的借口!傅崇左一把推开傅问渔,冷着脸色说道:“你知道你能多活这十五年是为什么吗?”
“总不会是因为傅家仁慈!”
傅问渔讥诮冷讽。“你若再敢做出对傅府不利之事,我会亲手杀了你!”
傅崇左像是咽下了在喉鱼鲠,狠色警告。傅问渔冷笑一声,她生下来就是要让傅家不好受的,她活着所做每一件事都要不利傅家,傅崇左倒是敢杀她?“至于你,依圣命行事!”
傅崇左最后对傅怜南喝道,拂袖便离去。这个时候皇帝就是叫傅怜南去挑粪,她也必须去,更何况区区禁足抄书?傅怜南脸上恨色恼色惧色皆有,精彩纷呈,她怎么都想不明白父亲怎么还会留着傅问渔的性命,像她这样的人傅家要杀起来不过是易如反掌,怎么会还让她活着?懒得再看傅怜南愚蠢的样子,傅问渔倒是多看了两眼傅念春,她自回来起就一言不发,始终沉默,与她平日里几乎是判若两人。像是感受到傅问渔的目光,傅念春朝她看过来,眼神复杂,多有情绪。傅崇左一走,花璇和毕苟就上来扶住傅问渔,看她脖子上被傅崇左勒出来的淤痕莫名心恨,毕苟咬了咬牙关:“我们回吧。”
“嗯。”
傅问渔冲她点头微笑,以示自己无恙。三人在自己的小院里互相上药,倒有几分同舟共济相濡以沫的意思,而傅念春半倚着门扉懒懒笑着,像是恢复了往日里那副妖姬的神色。“五妹你今日将那求子的药方推到长姐身上,而不让我背这美名,是为什么?”
她柔媚的声音问道。傅问渔正低着头给花璇的伤口上药,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所以头也不抬只随口说道:“皇帝可不想看到傅家和阅王府还有这种来往,怎么,二姐是想跟长姐一样,让皇帝把你禁足府上?”
傅问渔的话让傅念春心头一惊,她倒没有想到这么深的地方。其实傅问渔若真想自己与此事没有关系,又不惹得皇帝不快,那她根本不用多此一举放一张求子的方子进自己房间,还闹到殿前。她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让傅念春与傅怜南之间关系僵化甚至决裂,毕竟今日这一场大闹里,真正安然无恙的只有傅问渔和傅念春两人,更有甚者,傅念春的安然无恙是利用傅怜南得来的。傅怜南不会看清这其中的关窍,但傅崇左肯定知道。傅问渔心深如海,再小一个举动都牵着三四个原由,傅念春想不太透,她只是又问道:“那你推给长姐,可是想让皇上对长姐心有不满?”
“本来长姐是要嫁给方景阅的,皇后也有意力促此事,可是这样的好事,我怎么舍得眼见其成呢?”
傅问渔毫不遮掩地说出自己的目,皇帝让傅怜南禁足,抄女的原因都只因为那张求子的方子,傅怜南的手实在太长了,皇帝要剁一剁。“你……到底是人是鬼?”
傅念春的话透着笑意,“不过短短一瞬间的时间,你除了将四妹害死之外,还悄无声息地做了这么多事,居然没有几个人看穿你的意图,五妹啊五妹,你这一石多鸟的本事,二姐我看着可真害怕。”
“所以二姐你这不是来找我了吗?”
傅问渔给花璇包扎好,洗干净手上的鲜血,这才抬了头看着傅念春。“五妹,我的目的只是长姐,不是傅家,可是你的心太大了,四姐我有些看不穿。”
傅念春缓声说道,今日傅问渔这一举动是在帮她还是在害她,傅念春到现在也说不明白,但她总觉得,傅问渔的目的没有那么简单。“这个问题二姐你早就说过了,以后再提吧,今日晚了,我要歇下了。”
傅问渔下了逐客令,傅念春便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好回去。走到一半她又停下来,问了一句:“五妹,今日四妹之死是你一手促成,你就没有什么感触吗?”
傅问渔眼皮掀掀,眼中不带丝毫暖色:“我要有什么感触?”
是她一手促成?那傅怜南就没有任何“功劳”吗?其实所有人里,倒只有傅念春是真的没想过要对陈婉婉做出这等恶毒之事的,她愿意帮着傅家送方子,也是真心实意要为傅家着想。傅怜南也是因为知道这个原因,所以未让傅念春掺和进来,否则今日在宫里,傅问渔要斗的人,可就要再多一个傅念春了。国师府很幽静,不同于相府的过于庄严华丽,也不同于城王府的阴森如牢房,这里像是一处世外之地,曲径通幽,青竹林立,间或有悦耳悠扬的琴声穿行其中。方景城的到来破坏了这一幽静出尘的气氛,他哪怕不刻意为之,也身带煞气,与这幽雅之地便是格格不入的。沈清让按住琴弦,压住了琴音,抬头看着坐在他对面的方景城,苦笑一声:“你终是赢了,何必还要来问个不休?”
方景城自己喝着茶,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刚冷:“本王说过,京中水浑,国师你下了脚可就再也上不了岸了。”
沈清让笑叹一声:“先师有命,不敢违之。”
“听一个死人的话,沈清让,你真是个废物。”
方景城的话过于苛刻难听,而沈清让脸上却没有半分愤怒之色,甚至像是颇为认同他的话一般,透着无可奈何。“若先师是普通人,那自然是可以不听的。城王爷,此次是我大意,好在有你。”
沈清让竟莫名向方景城赔起罪来。方景城却不吃他这一套,冷哼一声:“你与傅问渔定下约定,让她不要动方景阅侧妃腹中孩儿,你应她会告诉她身上的秘密之事,你以为瞒得过我?”
“自是瞒不过的,只是没有想到城王爷你知道得这么快。”
沈清让头一次觉得权力这东西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在面对方景城这样的人时,权力带来的力量实实在在。“城王爷,我有一事想请问你。”
沈清让说道,“你打算瞒她到什么时候呢?”
“到她死的那一天。”
方景城的回答颇有意思,带着无数种理解的可能。沈清让只能笑着,给方景城已经空了的茶杯添了一些清淡的茶水,心中却想着,似她那样聪明的人,真的能瞒那么久吗?方景城斜睨了他一眼,带着些嘲笑的意味:“你可知你中了她的计?”
“此话怎讲?”
“就算你不去找她,她也不会去杀陈婉婉的孩子,且不论此举有违人伦,只说于她的计划,这就是行不通的。你算来算去,不过是被她算计了而已。”
方景城笑起来,傅问渔的心思岂是沈清让能看得透的?这个清心寡欲的国师,只怕连阴谋的边儿都没有摸到过。果然沈清让一愣,但胜在他聪慧,旋即明白过来,感叹着傅问渔的七窍玲珑心,她知道自己是为了让方景阅有更多进入东宫的筹码,这才想方设法要保住陈婉婉的孩子,而她的本意也从来都是守株待兔,不会亲自动手,由着傅怜南他们去做这种丧尽天良之事,还故意卖一个人情给自己,答应自己不会去碰陈婉婉,让自己信了她,是她愿意放过陈婉婉。这样的女人啊,何其可怕。沈清让轻笑了两声:“王爷你看,她是如此攻于心计之人。”
“她的命,本王三年后自会去取,不劳国师费心。”
这话无情冷漠至冷血,好像他方景城与傅问渔之间真的只有这场性命买卖,时间一到,他就是索命阎罗,能拿走傅问渔的性命而无半点迟疑。沈清让久久地看着方景城,想起今晚在宫中,方景城说傅问渔是他的女人,傅问渔说他是自己的心爱之人,明明这两人都知道,他们之间是一道生死约定的,当真可笑,虚伪到如此地步的两人,当真可笑。可是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傅问渔死去吗?沈清让的内心挣扎如油锅煎熬,话语带着浓烈的哀伤:“城王爷,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免于一死呢?”
“没有。”
方景城的答案粗暴简单,“就算我不杀她,你呢?全天下最想杀了她的人,是你吧?”
沈清让张张嘴说不出话,好像在一刹那间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只能哑然,是啊,若论起天底真正最想杀死傅问渔的人,是他自己吧?“所以,与其让她毫无价值地死去,不如让她死在我手里。”
“你太过残忍了。”
“人有一千种死法,但最终结果都是一样,本王很擅杀人,不会让她有丝毫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