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问渔撑着伞并未离开,淅沥的雨水打得她长裙的下摆湿透,小小的绣鞋也湿了鞋底,她举伞随着方景城一路走到了凤栖宫,本来她该是要离开才对,可不知为什么,腿好像不听使,就这么跟了过来。宫里的花开得极好,明艳至极,便是在雨天里也煞为好看,只是修剪得太过刻意死板,少了该有的朝气。方景城站在凤栖宫前方的花坛前,静默了很久,像是在回想着什么往事。傅问渔举着伞过去给他遮雨,方景城才回过神来:“你怎么来了?”
“城王爷心思这么重,若是再着了风寒就不好了。”
上一次淋雨就染了风寒,这一回他怎么又在淋雨?“父皇跟你说了什么?”
方景城接过她的伞,想着不必让她也陪在这里,便跟她一同出宫。“傅启明之事。”
傅问渔接道。“之后的事要步步小心,末族族内的关系错综复杂不输丰国,稍有不慎,便难以收场。”
方景城觉得这样跟傅问渔说话实在没意思透了,两人好像是两个商人,谈着买卖和生意,半点情份也没有。“最好的方法,是让他死在末族手上。”
傅问渔浅红的嘴唇里说出来的话,总是带一些血腥的杀机,小小的人儿,瘦瘦的个,心思都深得与天渊之堑一般,看不到底。方景城停步看她,她眉目过于凛冽冷漠了些,半点柔情也没有,他只得说道:“已经安排好了,只等时机。”
“不要让他死得太痛快,否则对不住傅念春。”
傅问渔这个无情的人,对别人倒有几分温情,但对方景城却是刻薄:“我虽不会嫁给梵王爷,也不拖累城王爷,王爷,以后这样进宫顶撞皇上的事,请不要再做了。”
方景城胸口堵了一块石头,半晌说不出话来。“毕竟,王爷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想救的是我,还是长得像肖颜开的我。”
傅问渔笑着说,然后推开方景城的雨伞,走进了雨水里,快让她清醒一些,不要再贪婪和幻想。远在天边的傅启明不知道京中发生的种种事,他刚到末族不久,在末族认识的好友卓罕德查看了他的身体,又是翻眼皮又是把脉,脸上的疑惑越来越浓烈:“傅公子,在京中是否有末族之人?”
“有听闻过,怎么了吗?”
傅启明声音气若游丝,好像马上就要断气了一样。“傅公子你这是中了我末族秘毒,此毒是多年不在末族中使用,而且方子也早已失传,不知傅公子是怎么中的此毒?”
卓罕德有着末族人的特征,眉骨高耸,嘴唇厚实,体格健壮如牛,说话的声音也如洪钟响亮。傅启明一下子就想到了杜微微,当初他便是以末族有族人在醉骨楼才诓了杜微微前去,杜微微的哥哥是杜畏,杜畏是方景城的人,方景城又与傅问渔来往密切,吃下的药也是绑了傅问渔才得来,他早知傅问渔未安好心,但不曾想到傅问渔会用末族秘毒来对付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要逼着自己来找末族的人吗?种种疑惑都堆积在傅启明脑中,但此时他却顾不得细想,只想赶紧让卓罕德解了他的毒,所以他说道:“那卓兄可有解药?”
卓罕德为难地皱眉:“不是不可解,但这解药需配制之人亲手调制才有效,此毒有百种变化,我不知他是用的哪一种。”
这话几乎是间歇性地判了傅启明死刑,他又气又急,忍不住大声叫喊:“卓兄你可不要忘了,若没有我,你末族与阅王爷之事必无法做成,我也不怕告诉你,这毒是方景城给我下的,你要是还想杀了方景城报仇,最好救活我!”
卓罕德脸色微沉,傅启明在末族中的份量要比那个阅王爷重多了。整整三年,傅启明在末族中不是白住的,否则也不会他偷走了三个圣女,卓罕德还要替他瞒下来。简单来说,末族中的人宁可相信傅启明,也不愿意相信方景阅。在方景阅和末族之间,傅启明是一道极其重要的桥梁。比傅启明更担心他死生的,是末族这些有心要与方景阅结交的人,卓罕德说道:“我先给傅公子你一味药稳定病情,其它的我需要与族中长老商量才敢再作定论。”
这对于末族的人来说,是一个漫长而艰苦的夜晚。末族族中有四大长老,合力主持族中事物,此次进京的除了卓罕德之外,还有一位蓝姓长老,蓝姓长老对这丰国一向无甚好感,他与卓罕德同行也是担心卓罕德过于亲近丰国,以后于末族不利。这位蓝长老像极了一位长老该有的样子,胡子花白稀疏,麻布长衫,拄着根拐杖,他的脸上除了深深浅浅的皱纹如沟壑之外,还有着浓浓的忧愁。刚才蓝长老才得到信,原来族中那三个不见了的圣女是被傅启明劫走了,劫走了便罢,还极尽侮辱之能事,最后还让人一箭射死了。送信的人一根飞镖插在他桌子上,人早就跑没了影,看来是有人刻意要让自己知道这件事。蓝长老活了有一百多年了,老怪物一样的他自然知道这是个圈套,可是他要怎么避开这个圈套才是最难的。圣女于末族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存在,有时候连他们这些德高望重的长老都要让着圣女三分,没想到傅启明竟敢对圣女作出这种该千刀万剐的事来!按理说,他应该要杀了傅启明,让他以死罪才对。于是当卓罕德想替他的好兄弟傅启明求一求解药的时候,蓝长老只是冷哼一声:“你想与这傅姓小儿结交,日后待他飞黄腾达你就可以荣华富贵,你当我看不出你心中打算,你跟你爹一样,都是目光短浅之人!”
卓罕德对这位老前辈无甚敬意,他出身也不弱于这蓝长老,只是当年大败给了方景城,让方景城收伏了末族,将末族逼成了丰国附属族落,这才让他的名声一跌千里。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心一意要与方景阅合作的原因,他总想要杀了方景城才算解恨。“蓝长老,傅公子就算不与我相识,他也是丰国左相的儿子,如果在我们营中病死了,只怕你也不好交代。”
卓罕德颇是无礼,带几分要挟之意。蓝长老拄着拐杖走了两步,望着天外的夜色,此去京城再有几天就到了,他听着卓罕德描述,只怕那姓傅的连三天都撑不过去,若真让他死在这里,倒也是个麻烦事。人老成精的蓝长老有着自己的打算,在圣女这件事上,总是丰国不对在行,若是能利用此事跟丰国的皇帝谈判,说不定对末族大有好处,那赋税能免就免,不能免就减,每年的兵役最好也除了,傅启明这个好色之徒平日里没什么大用,这种时候活着倒还真有点用。长老便让卓罕德扶着他走过去看看傅启明,不说治好他,拖住他一口气让他撑到京中面圣就足够了。可是他们一开门,傅启明已是七窍流黑血,在床上抽搐个不停,这模样只怕是快要死了。蓝长老猛地冲进去,拐杖都掉了:“快来续命丹来!”
城王府今日灯亮得不多,只有方景城的书房里还有一豆青灯。“少主,来信了。”
杜畏递过一封密信。方景城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傅启明已中毒,圣女消息已送达。一向做事果敢的方景城看着信出了会神,才把信纸扔进香炉里烧成灰,瑞凤眼微眯,抬头看着外面的月色,此时花开得正好,他看着有些出神。“傅启明还没死。”
“祸害遗千年,他若死得这么轻松岂不是便宜了他?”
傅问渔不大惊小怪,方景明这粒养了又养的棋子若是死得这般容易,那不是白费劲了吗?“你对他恨之入骨,他几次命悬一线都未死成你不生气吗?”
方景城问道。傅问渔看了看他,笑道:“折磨活人才有趣,折腾死人有什么意思?更何况他活着比死了用处大,那就让他活着。”
皇帝的意思很简单,在保证丰国不被牵扯进来的前提下,随便傅问渔把这件事闹得有多大。那么,想要让丰国不被牵进来,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傅启明死在末族。傅启明假假也是个左相之子,虽无官职但世族地位在此,他若死在了末族就能揭过圣女之事,末族的人再也没办法追究此事,这叫死无对证。反倒皇帝还可以借此事追究末族之过,这叫反咬一口。再者说,末族跟傅家,跟方景阅走得这么近,要是傅启明被末族的人杀死了,他们之前怎能不产生裂缝,要再加上方景城和傅问渔在暗中推波助澜,末族跟方景阅之间的那点小心思,只怕就再也进行不下去了。这就是傅问渔所说的,方景城一直在养着傅启明这粒棋,养得圆润好用了,才慢慢放出来。所以傅问渔便有了底气和打算,既然傅启明这件事已经慢慢酝酿了这么久,不来一出大的,怎么也对不住这么长时间的忍耐和准备。“城王爷,关于傅家你有多少东西?”
傅问渔问道,好久以前去过一次山坡小庙,那里的“经书”上写了不少有关傅家的东西,但都不足以把傅家打击到一个地步,方景城一定隐瞒了什么。方景城轻拂下了衣角:“那要看你想知道多少。”
那傅家,可是个无底洞,若真要往深里挖,只怕要把整个丰国的天都捅出个洞来。也好在傅家的事多,傅崇左才没有时间天天盯着傅问渔,由着她翻天覆地。“傅崇左近日,与祈国有所走动。”
方景城语不惊人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