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被人发现在京郊的小路上,对于她是如何逃出天牢又为何死在那处的,有各式各样的说法,跟傅问渔也有些沾染,但终是没有定论,不过人都已经死了,又恰逢京中还有贵客在,再查下去伤的是丰国的颜面,这事儿也就敷衍过了。傅念春的死谁也不是赢家,大家两败俱伤的局面,傅怜南不让傅念春进傅家墓地安葬,说她不自爱,又说她是被定了罪又逃狱的,没有资格再上傅家族谱。傅问渔也不坚持,只说不葬进傅家墓地更好,那地方太脏,傅问渔不想傅念春死了还要跟这些人埋在一起。所以傅问渔让花璇去打听,找了块风水极好的地方,有青山环绕,有鸟虫鸣叫,立了一个衣冠冢,碑上只写着念春之墓,小妹问渔立。那傅姓,就去了吧,留着碍眼。傅问渔还记得有一次,傅念春告诉自己傅怜南看中的皇后之位,自己问她,那二姐你看中的是什么呢?那时的傅念春眼神好生迷茫,她没有什么可以去求去想的,她自觉自己肮脏得配不上任何事物,所以不顾一切的糟践自己。其实二姐,你哪里脏?哪里脏得过我?那些恩怨和无辜的仇恨,都算了吧,你再投胎时一定要看好人家。“回吧。”
傅问渔收回目光,就让傅念春在这里安静沉睡吧。他们走后,一道白色的身影飘然而至,出人意料竟是沈清让。沈清让来到此处,他又憔悴了很多,本就白的肌肤隐隐有些透明。他敬了一杯酒给傅念春,又看了看傅问渔烧下的钱纸,苦笑一声,他这个国师,终有一日也是满手鲜血了。他忽然想起他先师水南天的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身为国师护佑天下,若不能杀几个好人,天下怎会太平?”
若不杀几个好人,天下怎会太平?傅念春是不是好人沈清让难以说清,但他在这一刻觉得自己是恶人,是不是成大事者皆是恶人?一如方景城,一如傅问渔。只是没想到,傅念春意志那么强烈,都已身中数刀还未死去,撑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告诉傅问渔。还好只告诉了她一半,若是让她得知秘辛,又将是怎样的痛苦和绝望?祈国,末族,瘴戾三族都将到京,若此事传出,只怕一片腥风血雨。只愿傅问渔永远也不要知道是自己杀了傅念春,向来磊落的沈国师开始有了自己的自私自利,如这世俗凡人一样有了牵绊和情愫。“少主。”
杜畏站在方景城一侧待命。“查出来了没有?”
方景城揉了揉额头,他一夜未睡,又赶着早朝,这会儿下朝后看着密卷有些疲累。“查到了。”
杜畏犹豫了片刻。“说。”
“少主您可还记得民间有‘血侍’一说?”
方景城睁开眼,看了一眼杜畏:“果然是他吗?”
“正是,而且属下担心,傅小姐或许也已经知道了。”
杜畏无由来地这般认为,以傅问渔的脑子,牵几条看上去毫无关系的线,也就能推测出此事了吧?“去找她!”
方景城说着立刻起身!国师府一如既往的幽静,傅问渔望着国师府的牌匾半天没有挪动步子,直到府里的小厮瞧见了她:“傅小姐,您有事吗?”
“我要见沈国师。”
“国师大人说过,国师府您进出自由,不必我等通报的,小的给您带路,请。”
小厮笑说道。”
沈清让盘膝坐在书房里,双手不知捏了一个什么诀,正在修炼着他那些奇奇怪怪的武功,傅问渔也不催他,坐在一侧捡了一本闲书。几片叶子落下,轻而静,几只鸟儿飞过,快而急,几朵云彩聚散,缓而软。傅问渔等了有小半个时辰,看过几页书,觉得有些倦意,干脆把书盖在脸上打起盹来,柔风细阳好时光,她偷了这半日闲,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许多的人和事,最清晰那张脸是傅念春,她穿着简单素净的衣服,头枕在自己腿上,闭着眼睛晒着太阳,嘴里哼着一支不知名的歌谣,快活而纯粹的模样,然后起了一阵风,她的身子变得轻如云,一只白鸟穿过了她的身子,她像是化成了片片树叶一般,慢慢散尽,傅问渔伸手想抓住一些,却只有一手鲜血。一件柔软的衣服盖在她身上惊醒了她,她睁开眼睛,正值傍晚,沈清背对着她看着一轮夕阳,夕阳的颜色像极了她梦里的血色。“我还想着你是不是准备一直打坐,避不见我。”
傅问渔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又望了望沈清让。“你来找我何事?”
沈清让转过身笑看着傅问渔。“为什么要杀傅念春?”
“我以为,你要过些时候才会知道。”
“傅念春知道了城王爷什么事,为什么会碍着你?”
“我不可以告诉你。”
“所以你就要杀了傅念春,我的二姐,阻止她告诉我真相。”
“……是的,但并不是我将她从牢中带走。”
“是谁把她从天牢里带出来的,这个人必是也知道真相并且想告诉我,才能让傅念春心甘情愿跟着他离开,傅念春准备把事情告诉我,你出手相阻,刀刀致命,恨不得将她……切成碎片。”
“这个人并没有安好心,真正对你好的,是让你永远不知道真相。”
“这是自然,他若是安了好心就会直接来告诉我,而不是通过傅念春引得国师你出手,进而挑拨我与城王爷。不过,沈清让你就是对我好的人吗?”
“我……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
“对,你只是做了你身为国师该做的,可是沈清让,沈清让你……”傅问渔再说不下去,她多希望沈清让可以不再与她越走越远,前一世那一角蓝袍的温度让傅问渔记挂至今,那是她前一世唯一得到过的悲悯,就因为那一句话,她时至今日也不愿与沈清让走向生死相对的地步。可是沈清让为什么要一步步把她逼走?“你是如何知道此事是我所为?”
沈清让很想知道傅问渔的推理过程,在这过程里他半点证据也没有落下,傅问渔怎么会知道?“很简单,傅念春临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叫我不要相信城王爷,而方景城唯一瞒我之事,就是三年之约的真相,恰好,这世上还知道这个真相的人只有你沈清让,可是沈清让你多么的高洁,我不会想到你也会杀人,自然只会怪罪于城王爷不是吗?怎么算,你都是安排得极好的。”
傅问渔苦笑一声,原来这个白衣长袍道骨仙风的沈国师,也有着如此深沉的心计,他的双手也可以沾满鲜血,原来这世上,果真无仙人。“我答应你不再帮阅王爷,你可不可以答应我,离开城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