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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金这头刚鼓励完博儿,那头便被其他人匆匆叫走。
独留被点亮的清澈而愚蠢的目光,异常坚定。 张文博手里攥着已有的两张色单,神色炯炯,“…再给我拿三十个袋子!”他都凑了两张色单了! 难道就此放弃,功亏一篑? 不! 绝不! 地主家的儿子,永不言弃! 如果是动漫,张文博的后背已燃起熊熊的战斗烈火!沉睡的中二魂吹响觉醒的号角!奇怪的胜负欲抢占思维的高地! 这博儿一连七八日都来,也不和显金寒暄,吊子钱左手给,牛皮纸袋子右手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闷声做买卖,一看就是憋着一股气。 显金悄声问董管事,“...这位张兄,是什么来历?”
可别被薅秃了! 董管事埋头道,“...淮安府清凌镇大地主长子,家里良田两三千亩,六、七个山头,还做着淮安府的茶叶生意,您放心。”
毛还多,还能薅。 显金放下心来,安心使劲薅。 如博儿一般燃烧自己、点亮陈记的书生不多,但出手阔绰的还真不少。 有的金主爸爸,一出手就是二、三十个牛皮纸袋子。 金主爸爸们年纪不同,小的七八岁,大的十四五岁,高矮胖瘦各有不同,唯一的共同点是,家底雄厚且...学业上,还存有巨大的进步空间。 咳咳,毕竟哪个学霸有空玩集卡牌啊! --- 正月前,腊月间,年节放假在即,学生本就沉不下心,如今一新鲜玩意儿横空出世,青城山院课间、午憩、食午间大家伙谈论的话题三句话不离陈记的牛皮纸袋子和里面姿容各异、做工精良的宣纸。 山长乔放之端了壶银针茶芽,于庭院中,听二书生议论着珊瑚笺与夹贡的区别,不由心下大慰,“书生论纸,便如老僧论道,更如大将惜器...咱们山院的学生总算拎拎清,心头有学业正事啦!”
跟在身后的乔徽:... 他不知道怎么表达,才不会伤害老父亲的心。 狗屁爱纸、谈论学业! 明明就是被一场还算高明的算数套住了! 本质上,就是上了瘾要赌一把啊! 我的爹啊! 你的学生在沉沦啊! 乔徽闷了闷,轻哼了一声,将陈记在门口摆摊并设下“盲袋”和“集色单”的把戏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设计还算精巧,学生们先被彩头诱惑,再被挑起争胜之心,如今有好几个学生在凑五色单,淮安府的张文博、滁州府的孙顺、江西的武大郎,这几个咬得紧,好像都志在必得...” 乔放之端着茶盅愣了愣,把这事在脑子里嚼了嚼,方哈哈大笑起来。 “有意思,还真有意思!”
“古有商圣范蠡,定陶巨富,三散家财;秦有吕不韦,奇货可居,低买高卖...小小泾县竟有此商贾,心思精巧,擅将钱做活,实乃小城之幸啊!”
乔放之话到最后,满眼喟叹。 什么叫活钱? 在市场上,不断流通的钱,就叫活钱。 简言之,能用出去的钱就叫活钱。 反之,被极小部分人将死死攥在手里的大部分钱,就叫死钱。 凡经济昌盛、市场繁荣之地,均活钱多、死钱少,唯有如此,方可得百家争鸣、安居乐业、学风盛行。 没有金钱支撑的地方,就是一片荒土,再好的种子下地,也只能结出贫瘠的果实。 前朝覆灭大半的原因是小部分人太过富有,且不许其他人富,更不许其他人富过自己,对商贾极尽打压欺辱之事,致使白银、尖货外流,国库日渐空虚... 乔放之收回思绪,在心里定好明年经义的考题——“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义”。 “你买了吗?”
乔放之啜口茶,努努嘴,胡须上翘,“我儿既看透此间奥秘,必知商贾为商,百利为上——寻常人在卖家手上难得其好,我儿必没有浪费钱财,一定是冷眼旁观,心头倨傲,暗自称买者为蠢人...” “我买了。”
乔徽抽抽嘴角,面无表情地截断老父后话,“我买了一袋,那姑娘着实可恶,三言两语就诓骗我掏钱。”
什么? 他那自诩绝顶聪明人的儿子,居然被人诓骗上了洋当! 乔放之再愣片刻后,抽动胡须放声大笑起来。 这笑声,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乔徽别过脸去。 乔放之笑得脸色涨红,看长子面色实在难堪,便右手暗自掐了把胳膊,笑意吞在喉咙,“那...那你袋子里都有什么?”
“我没看!”
乔徽继续别过头,“从几率来看,不过是些玉版、夹贡的寻常纸张...” 打不打开看,意义都不大。 嗯... 其实,实话是,这袋子见证了他被那姑娘诓骗欺哄的全过程... 简直奇耻大辱! 他一回家就把袋子压箱底了,打开是不可能打开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开。 乔放之耸耸肩头,不置可否,笑着把银针茶盅递给长子,“...你素来倨傲,虽也有这个本钱——七岁秀才、十三岁举人,一路一帆风顺...但为父又要老调重弹,山外山人外人,一个姑娘就能用算术将这群号称南直隶最聪明的读书人哄得掏钱掏银,更何况广袤大地万万人。”
乔徽低着头,做口型。 “谦卑——” “含容——” “心存济物——” 乔放之见长子油盐不进,便笑着敲了后脑勺,“你呀你!总要吃个大亏!跳个大坑!才知为父所言真切啊!”
乔徽什么时候吃大亏,尚未确定。 董管事却一直瑟瑟发抖,甚觉他们的摊子一定会吃个大亏,被人一把掀翻! 这几日,托集色单的福,摊子的买卖一直很好,他们装了八百个袋子,不到八日均销售一空,连带着铺子里的生意都旺了起来。 昨夜他粗粗算了算,从腊月二十至今腊月二十八,售卖牛皮袋子收入九十六两,铺子卖出刀纸每日光是流水便有二十余两。 八日的收益,快抵上了泾县作坊四、五个月的营收。 收成越好,他越心惊。 原因无他。 木刻版上,集齐五色单可兑换的彩头…他们没有啊! 六丈宣,他们早就失传了! 不仅他们,连整个泾县怕都找不到一个人会做!怕都找不到一张在售的六丈宣! 八百个袋子全卖光了,总有人凑齐五色单。 到时候人家拿着五色单来兑换,他们给什么? 给一个灿烂的微笑吗?! 董管事瑟瑟发抖地担忧,“咱们把六十张色单全都放进袋子的吧?”
显金淡定点头,“自然放了的,咱们是做生意,又不是诈骗。”
董管事挠挠头,四十岁的人了,本来就秃,这几天焦虑得脑顶毛更少了,“那要是有人来兑换,咱们怎么办啊...” 显金放下合账的算盘,想了想,“目前,不会有来兑换。”
“为何?”
董管事问。
显金把算盘倒扣,算出总账,“拿到唯一一张月白色单的人,暂时不会打开袋子。”等他打开袋子,都过完年了吧? 过完年,学生们返回山院,她也找到六丈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