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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金的崩溃,在沉默中,被缓慢消化——要这么想,985高等院校的院士级导师,专门开小灶给她布置论文,还当面辱骂、哦不对、修改,属于是吾等八辈子修来的学术福分了...
乔放之将原稿卷宗与显金所作批注收好后,问起显金另一件事,“...听说陈记和几个镇上的私塾蒙馆签了描红本的长期契约?”她这才回来一天... 消息向来比脚程快。 和乔山长没什么好瞒的,显金点头,“私塾蒙馆,初开蒙的小童较多,描红本比较适合他们。”
又主动汇报,“开蒙的小童并非人人家中富甲一方,故而陈记特意压低了成本,使用制作工艺更粗糙、制作周期更短的竹纸做散装描红...”
像前世给导儿汇报项目... 就算做成一团垃圾,也要理不直,气也壮... 这么想来,显金声音就大点了,“描红竹纸卖价是一百一十文一刀,若小童考取了秀才公,便将在陈记购买描红纸的钱财如数退还,利润虽不大,却走的是量,就出去这么十来天的功夫,就定出了六百余刀的货,算下来利润在...” 乔放之忙抬手止住了显金后话。 这姑娘当奸商的时候,当属行业楷模;实诚起来也是真实诚——利润这种东西,也是好说的吗? 显金立刻住口,优秀的学渣素养就是,我导要听什么,我就讲什么,我导要安静团结,我就当个手语都不会的哑巴。 “...是件好事。”乔放之先下定论,手撑在椅背上,沉吟半晌后,语声沉凝,“读书这回事,本应众民皆之,往上追溯,战国秦皇起至魏晋南北,认字读书皆为高门显贵专需,更毋提出仕入仕,至隋方有科举,慢慢延展,方有如今百家争鸣、百家齐放之盛景——饶是如此,亦有许多身不由己者因种种缘由,无法读书、认字、明理、教育...” 乔放之轻轻一叹,“单单笔墨纸砚这四项,对农耕为生的小家庭而言,便是巨额负担,更不提各学堂的束脩、赶考盘缠...” 乔放之苦笑着摇摇头,“老夫潜心启学数十载,原怀有广纳天下之士、普济众生之理的心胸,却慢慢发现,人从书里乖,书却从钱里来。”
乔放之笑了笑,好似自言自语,声如蚊蚋,“...单单描红纸张的价格降下来,世道不变、观念不变、规则不变...做这些又有什么用?又有谁会在乎呢?”
显金低了低头。 乔山长是她来到这个世界,接触到的第一个出身正统世家、正统科举,曾有完整入仕经历的士大夫,确让她小觑到这个群体忧天下之忧,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风骨义气。 她突然想知道乔山长为何两度入仕又请辞,可当抬眼看到乔山长落寞感慨的神色时,她好像猜到什么,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 这些念头从显金脑海里一闪而过,却给了她冲口而出的勇气。 “这条小鱼在乎!”
乔山长怔然,“什么小鱼...?”
显金紧紧抿唇,语气极快,将后世课本上的故事诉说一遍,“...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聚海成渊,聚沙成塔,积水成川,百川归海...虽然力量有限,但...那条小鱼在乎!”
抄底描红本低端市场,是为打击宋记不假,可乔大聪明那日所言“能有一张纸写字,对他们而言,就是万万幸”“要公公正正地比一场”未必不是促成显金做这件事的另一个原因... 乔放之看着显金久久说不出话,隔了好一会,才掩饰似的低下头,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在高低错落摆放有序的书案上翻了许久,方双手背在身后抬起头来,轻声道,“...回去写一篇‘论学’。”
作业来得猝不及防。 显金知道会有作业,却没算到作业会来得这么快... 乔放之徐徐道来,“从为何学?学什么?学以所用?学制?甚至考制来写...你想到哪儿写到哪儿,不过是咱们二人关上门读书,你想写什么写什么,无需在意是否能够实现,也无需在意这样写科考的评分会不会高——你只需要将你最真实的想法论述出来即可。”
乔放之怕显金畏难,犹豫之下,还是再加了一句话,“刚才那篇文章虽写得像狗屎,但也算有形有神,并非毫无可取之处。”
显金眼神一亮,随即像喝了一碗热鸡汤似的,坚定点头。 学术垃圾贺显金,重新披甲出征! 乔放之又叮嘱了几句,再在打压中夹杂了一星半点的鼓励,便将显金放到茅草书屋借书,补充弹药去了。 乔放之所在正堂的左侧花厅,轻掩窗棂,安静清雅。 乔徽翘着个腿,双手交叠于脑后,睁开眼,望向刷得白净整洁的屋顶。 那条小鱼在乎... 乔徽将左右手交换了位置。 他这条小鱼,也在乎。 ..... 乔导儿布置的“论学”文章没发布deadline,显金就先暂时把这件事放在每天晚上泡脚之后再想,当务之急是协助尚老板完成统一泾县印刷行业的宏图大业。 嗯...这项宏图大业,总共涉及六间小作坊,其中两间还是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换句话说,整间作坊只有两个人、一台印机,规模之小,丝毫不具竞争力。 尚老板的收购并购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 对于生产力较强的印刷作坊,尚老板借鉴了显金对小曹村的做法,直接搞成甲乙方外包,用工作量砸人;对那两间规模较小的作坊,尚老板直接用钱砸人,涨价两倍买下对方的印机,并对对方开出在尚记工作的offer。 基本算是散尽家财了。 显金见状直接向尚记追订了一千刀的描红订单,并立刻付了七成的款项,极大程度缓解了尚老板的资金危机。 这一切完成得非常快,快到许多人压根没有反应过来。 泾县水西大街东南角。 宋记纸行的少东家宋白喜,正一嘴燎泡地用算筹算着账目,二十根棍子摆弄来摆弄去,也没为宋记摆弄出超过二十两的盈余。 管事急匆匆地跑进来,慞惶道,“...城南作坊说没办法印刷描红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