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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行行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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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夏的夜晚,宣州泾县已然开始热起,逼仄的厢房不通风,一扇窗户又管进气又管出气,工作量严重超标,导致工作效率低下,房屋内极度闷热。

  显金翻了个身,一闭上眼,便是陈笺方隐忍又沉默的脸,隔了一会儿,变成人满为患的茅草书屋。

  一个晚上,希望之星和图书馆,来回闪现。

  睡的时间很久,但显金睁开眼睛,却累得像杀了人。

  或者像被人杀了。

  脑子、脖子、肘子、腰子,都痛。

  …..

  张妈妈不仅令行禁止,还举一反三。

  吃早饭,张妈先搞了一碟亮晶晶的马蹄糕,再从蒸屉里,如报菜名式端出芝麻花生红糖包子、豆沙糯米粽、奶香糕、干椰片云朵脆...最后上一碗朴实无华的豆浆。

  八盘糕点,摆成包围阵型。

  显金在心底为张妈的执行力点了个赞。

  陈笺方吃了一圈甜食后,默默喝了口豆浆,表情呆滞一瞬后,方艰难地吞下。

  连豆浆都好甜…

  显金没喝豆浆,却给自己泡了盏提神的苦浓茶,看陈笺方吃了一圈,又喝了口豆浆,不禁欣慰地点点头,再从兜里摸出一个昨天晚上在厨房顺走的清水粽。

  陈笺方微微一愣,“你不吃早饭?”

  显金理所当然,“我不太喜欢吃甜食。”

  陈笺方看了眼显金手中的清水粽,不自觉地歪头张嘴,直觉此事怪怪的,其中必有乾坤。

  但具体是什么乾坤,容他想一想。

  显金剥开粽子叶,空口吃白粽。

  热糍粑、冷粽子,粽子带着粽叶的清香,糯唧唧的口感像在嚼更独特的qq糖,清水粽是狭长瘦削的糯米制成,恰如其其清冷干净的口感,与那些制作咸肉粽、豆沙粽的圆滚滚的可爱挂糯米,彻底区分开。

  显金吃得很认真,也很迅速,向众人展示了三口一个粽的绝活。

  小姑娘腮帮子鼓鼓的,嚼东西速度又快,像只大型仓鼠。

  陈笺方抿了抿唇,想笑,却兀地想起什么来,笑意还未登上面颊,便戛然而止,整个人迅速回归以往的沉默与安静。

  陈敷的眼神在显金和陈笺方之间左右打量,磨了磨牙齿,暗自告诉自己要忍耐。

  显金今天要带陈敷看病,不能和陈笺方同行,本想提前告知希望之星,哪知这厮跑得极快,压根没想等她,吃完饭撂碗就跑——不是说三种搭子要珍惜吗?麻将搭子、吃饭搭子,还有就是上班固定搭子…

  她和希望之星至少占两吧?不说存下了如马里亚纳海沟一般深厚的革命情谊,至少也有小区喷水池那么深吧?

  怎么跑得如此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显金挠挠头,对陈笺方突如其来的冷淡,颇感莫名其妙。

  “他是嫉妒你!”

  陈敷待陈笺方走后,立刻把昨天的思考成果憋出口,“你本就受乔山长喜欢,如今又与乔山长的子女关系甚好,他必是怕你夺走了乔山长的看重!”

  就是这个原因!

  他想一晚上呢!

  一晚上就听到他脑子里噼里啪啦乱响,必定是动脑太过,导致脑水回流!

  陈敷怕显金又教训他小肚鸡肠,不像个长辈,往回找补一句,“我可是旁观者清,丝毫不掺杂一丝个人憎恶!”

  显金挠头,“我又不考科举!怎会惹他猜忌?”

  赛道都不同啊,朋友!

  这个问题,陈敷昨天细想过,如同押题考中般对答如流,“话虽如此,可你细想想,一个人的精力就那么多,给你开小灶占不占用乔山长的时间?乔山长的时间就是万千读书人的时间,是不是乔山长辅导他课业的时间就少了!”

  显金再挠头。

  是…是吗?

  当真是因为乔山长单独教她写文章吗?

  显金被陈敷完美的逻辑闭环说服,想了想,叹口气——若是因为这事,希望之星不高兴,那她也没办法啊!

  总不能为了饭搭子,丢了VIP私教课吧?

  愚蠢又逻辑自洽的两父女窸窸窣窣地背后说小话,向水东大街去。

  王医正本闭门拒客,听说显金手里拿着青城山院的乙字牌,遂终于放行。

  垂髫小童带着二人穿过葡萄架,到了一处正院。

  一长白长须老者背对大门,左手执白子,右手执黑子,双手博弈,听身后有声音,便将两子各归其位,转头一看,见显金面容后微微一愣后,笑道,“乙字牌,竟被个小丫头拿了!”

  陈敷悲愤:难道他看起来就没有拿山院木牌的面相吗!

  显金将用信封装好的席敬(古代看病的诊金)双手呈到石桌上,再规规矩矩拱手行礼,笑言,“晚辈显金承蒙乔师青眼。”

  王医正捋捋胡须,“哪个显?哪个金?”

  显金躬身道,“显与君子,莫不令德;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王医正笑起来,“才学到诗经?不像是放之学生的水平啊。”

  这两句,是诗经里的话。

  显金赧然,“启蒙得晚,用功得少,思考得浅,进展得慢,本人之过,千字难言,还望王师,体谅则个。”

  王医正笑得更开怀。

  这姑娘是个妙人。

  满口都是自己的过错,把乔放之摘得干干净净。

  王医正眯着眼细细看过显金五官,似有探究之意,再随口问,“哪里不好啊?”

  显金忙扯过陈敷,压着恋爱脑深深一鞠躬,“家父泾县陈记排行第三,近日脚上巨痛无比,一连三日,无论更换姿态、冰敷热泡皆日夜难消。”

  又把病前与病中说清楚,“发病前,家父日日外食,皆是油腥荤物。病发后,小儿断了家父的荤餐与汤水,日日灌水,并卧床休养,如今虽也疼,但比第一二日好多了。”

  王医正听到“家父”二字明显一滞,随后神容复原,转过眼,笑着问陈敷,“是这样?”

  陈敷连连点头,“是是是!这痛吧,像从骨子里散出来的,我躺着、拿东西压住、把脚趾头蜷曲...疼痛都还在!这几日清汤寡水的,吃得我肚子里空落落的,我是既想那口肘子呀,又痛得吃不下饭啊,我们家祖祖辈辈也没人有这个毛病啊!人生啊,就是由苦痛组成,谁也不知道痛苦与明天,哪个先...”

  王医正笑颜往回缩,面无表情地制止陈敷的自我发挥。

  看吧。

  如那小姑娘一般,病前病中病后、发病时间、症状、可能诱因、处置办法、处置成效...挨个井井有条说清楚的病患,一千个里面有一个吧。

  更多的,就像这位油头粉面的老纨绔。

  恨不得把前世今生、祖祖辈辈、心得感受,写成一篇散文,去参赛。

  行行好吧。

  他是看病,不是听人诗朗诵。

  王医正言简意赅:“把左手拿上来。”

  说着,推了个装棋子的小盅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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