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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赶慢赶在宵禁前出了城,坐在骡车上,看天空斗转星移,四下空寂无声。
锁儿睁大眼睛靠在车框边缘,撩起车帘,见天际尽处有好几颗星星连成了一条线,便兴奋地预备叫自家掌柜一起来看,哪知一扭头,便见自家掌柜的歪着头靠着,几个呼吸就睡得跟头小猪的了。 锁儿心疼地脱了外裳给自家掌柜披上,抱着胳膊半撩开帘子问,“狗哥,咱们几时能到家呀?”周二狗挥鞭子,“山路不敢快,天亮到家吧!”
锁儿“噢”一声,又探个头出去,“那狗哥赶稳一点噢,掌柜的刚睡着,这几天掌柜的一直没咋睡呢。”
周二狗胡乱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就你懂事!”
一边敷衍,周二狗一边暗自挺直脊背,把缰绳细缠了几圈稳稳掌控在掌心。 显金后世有个习惯,上车就睡,停车就醒,是非常适合参加夕阳红旅行团的体质。 骡车一停,显金立刻迷蒙地睁开双眼,撩开车帘,便见微弱熹光中模模糊糊的“猷州”的城门牌匾。 还是乔山长的字呢。 显金抿抿唇,转头问周二狗,“不让进?”
宵禁没结束,城门就不让进。 显金倒是做好了宿在城门外的准备,“...我记得三五里外有间客栈,要不咱上那儿歇歇?”
谁知周二狗还没说话,便听车厢外传来守门士兵恭恭敬敬的声音,“可是‘陈记’的贺掌柜?” 周二狗“唉”一声,不太适应守门士兵这么好的态度。 接着便听城门“嘎吱嘎吱”专门为她打开了一条细缝,堪堪足够骡车通行,显金撩着车帘眯眼探头看,便见硕大个灯笼下,陈笺方背手而立,微微垂首,下颌藏在温润的眉眼下,像一个精心勾勒的椭圆,不见棱角与锋芒。 显金人醒了,脑子还没醒,脱口而出,“这么早,你在这儿干嘛?打鬼还是捉鸡?”
陈笺方一抬头,显金正呆头呆脑地贴在车窗边,嘴角还挂着一行可疑的亮晶晶的液体,心头升起微妙的情绪——这小姑娘一晚上没回家,他急得在城门口等了三个时辰,一晚上就陪这守城的士兵值夜了,后来士兵都去睡了,他不敢,就怕他们回来没人给开门。 她倒好... ——嘴巴边还挂着一行口水。 陈笺方转头向守门的士兵拱拱手,“辛劳您开门。”
顺手递了一枚银角子出去。
士兵笑嘻嘻地接了,腰躬得比陈笺方低,“您客气您客气!”态度很是恭敬。 钱是一回事。 重要的是人。 没听说县城里如今传得沸沸扬扬的,青城山院倒了,里面的书生作鸟兽散,整个县城如今读书人就指着陈家这位二郎君读出出息来——不过是提早三刻开城门的小事,早开也是开,晚开也是开,卖希望之星一个面子又有何不可? 城门封禁,城门口熙熙攘攘,等着排队出城赶集的百姓,也有做早饭生意的摊贩。 显金嗅着空气中油气又喷香的气息,深吸了口气。 “饿了没?”
陈笺方的声音适时在骡车响起。
咋不饿? 去大人物家里做客,总不能一直猛吃啊。 一屎壳郎,捧着碗,猛吃三碗饭。 这画面也太美了。 显金摸摸肚子,挑帘子看了眼摆着大油锅炸油条和芝麻圆子的早餐摊,再看希望之星神色淡然,微垂首跟在骡车旁走。 他怎么不上车? 显金心中浮出第一个疑问。 他准备一直跟着骡车走回老宅? 显金缓缓生出第二个疑问。 “我们去吃豆浆油条吧。”显金抿唇笑笑,叫停了周二狗,提起裙摆三步并作两步跳下骡车,主动朝陈笺方走去。
既然他要走路,那就一起走吧。 她又不是瘸了。 显金让周二狗和锁儿先回去,“…回去补觉先,都赶了一夜的路!”待显金走远,周二狗赶着骡车,如梦初醒,“不对。”
周二狗忿忿不平,“我们也可以吃了豆浆油条,再回去补觉啊!”
锁儿愣了愣,难得与周二狗同仇敌忾,“掌柜的怎么吃独食啊!”
吃独食的显金和陈笺方,一人要了一碗豆浆两根油条,豆浆和后世并无大的不同,甚至豆质香气更浓烈,显金剜了一小勺黄糖放进豆浆,再将油条撕成一小截一小截放进豆浆中。 油条浸满豆浆,拿筷子拎起来,酥脆的外壳还未完全软化,但内里经发酵后产生的气孔裹挟着豆浆像一块美味的海绵。 显金坐在早起做活的人旁,一口一小截,干得飞快。 陈笺方一夜未睡,胃口没开,默默舀了一小碟酸笋放在显金跟前。 希望之星人还怪好的咧! 省嘴待客,还照顾周全。 他真的,她哭死! 显金抬头朝希望之星展开一抹油条味的笑。 陈笺方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 好似半月前的挣扎,在油条与豆浆的烟火气中,默契地一笔勾销。 待显金吃完,陈笺方双手撑膝,开口道,“昨天走了一晚上的夜路?”
显金点头,“走的官道,二狗哥打头阵,寻常人不敢来惹事。”
约莫是伙食好,周二狗这一年块头越变越大。 感觉甚至可以单手把李三顺拎起来。 让人很有安全感。 再加之走的官道,尚在宣城府辖区内,不存在宝禅多寺山匪的情况,故而显金才敢连夜赶路… 陈笺方见小姑娘不以为然,不由闷了闷,想起那盏冷茶,再想起小姑娘仰头喝下冷茶的决然… “你若需要,可以提早告知我,我陪你去。”
陈笺方这句话说得心惊胆战,实在不知这话说完,小姑娘是否又会如冷茶一般,发个大脾气,想了想又向回挽了一句,“左右山院如今作鸟兽散,我出个远门,也权当散心。”
陈笺方手握着豆浆的碗沿,隔了一会儿才听小姑娘言语含笑,“行,下回叫上你!”
“咯噔”一声,陈笺方心中好似有石头落地。 他低眉掩饰住眼中的放松,再侧眸用余光看显金神采奕奕地喝豆浆吃油条。 陈笺方在心中长长呼出一口气。 或许,他可以不用当面锣、对面鼓地,与显金将那日的凉茶撕扯开了吧? 过去了就过去了。 也许是小姑娘那天不太高兴; 也许是小姑娘就想喝那碗凉茶; 也许还有其他无足轻重的原因… 如今再撕开,未免有种时过境迁的难受。 陈笺方按照心意,转了话头,“可见到了熊知府?”
显金微微一愣,便笑言,“见到了,看起来便是位久居官场,知世故却不世故的前辈…” 陈笺方听显金语气中透露着明显的轻松,亦不由得为两人的关系恢复如初,感到高兴。 高兴之余,他不知自己似乎错过了显金眼中稍纵即逝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