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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会。
这属于一个新名词,在《说文解字》里都没看到过,大家伙都甚觉新奇,几乎手中拿到薄木签子的人,翌日都到了。 显金目光环扫,隔壁的学政大人亲自前来,同知与通判家的姑娘与长兄、幼弟偕同而来,熊呦呦带着那日的烫金彩缎褙子名唤宝眷的小姑娘,另有漕运码头上的盐商甄家、布商、茶商,百草堂的大夫、做营造的黄老板,这是近的,还有些远的,比如宣城近郊的乡绅、家有恒产的地主、或儿孙子侄在外做官的书香世家,也都聚齐了。 昨日那位看到昆仑山就眼冒金星的老夫子,便是最后那一个类别,自己不太行,考了个秀才就没继续考下去了,但生了个极为争气的儿子,一路考到进士,如今在翰林院编书,也算是宣城府的高干老爹。 显金扬起下颌,向人群中的某一点,微微颔首。 一张似熟非熟的胖方脸,从人群中冉冉升起,像一朵施了两倍肥的大号向日葵。 张·大号向日葵·文博手里拿着薄木签子,冲显金兴奋地摆手。 锁儿感叹,“...怎么胖成这样了啊!”显金淡定:婚后幸福肥嘛,腰上的肥肉,也是他们两口子PLAY的一环。 更漏的沙砾落尽,展厅背后的花间堂四面凿窗,听锣声“咚咚”一响,四面窗齐刷刷地降下帷幕,十余盏画着精细工笔画的羊角灯缓缓升起,花间堂左右两侧摆有梨花木制成的太师椅,太师椅旁搁小矮杌,矮杌上摆放精巧漂亮的白瓷小碟与一整套钧窑白釉茶具,花间堂前有三寸木台,没一会儿便有一面戴白羽、着青缎长衫的女子手拿金灿灿的小锤翩然登上小小木台。 台下六盏灯陡然亮起,将台上的女子衬得边缘自带荧光,如一块温润又温热的玉。 “钟管事有点不一样了。”
周二狗挠头。
显金满意地点点头:舞台的灯光,让扯着嗓子骂二十来个青壮年小伙儿“废物点心““蠢屁蛋子”的卷王之王钟大娘都变得柔和温婉,这让她很难相信后世,舞台妆造之下爱豆的真实人设... 显金面容平和,双手抱胸站于人后。 “今日展品,一百刀一拍,起拍价均为五百文,有意者请举牌,一次举牌加一百文!号数牌就在您的右手边,三次叫价落槌成交!”钟大娘朗声介绍规则。 台下窃窃私语之声此起彼伏。 很低的价格。 甚至比竹纸还低。 五百文!? 一刀上品宣纸?! 不过是五十个肉饼的价格呀! 大家没玩过这个,兴奋得如同听见了法-拍房的初始价格,很有些跃跃欲试。 显金勾起唇角笑了起来:这就是拍卖的绝妙处之一——初始价格让你觉得你可以讨到便宜。 钟大娘黄金小锤一敲,最先展出的便是高干老爹心心念念的刻丝昆仑山。 “六百文!”
高干老爹手握翰林院出身的宝贝儿子,无所畏惧!
“七百文!”“八百文!”
“九百文!”
价格在一呼一吸之间,瞬时哄抬到了一两一钱银子! 熊呦呦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冲显金轻轻眨了眨眼睛,也不知是称赞还是服了大气了。 显金隔空遥遥拱手作揖:都是后世资本家想出来的招儿,她算是拾人牙慧,过奖过奖。 拍到后面,诸人表现各异,有的杀红了眼,频频举牌; 有的回过神来,惊觉出拍卖的真实用意,捂着牌子,一脸警惕地看着台上笑意盈盈如春风和煦的美小姐; 有的就很想要,且并不在乎银子——高干之爹十分顺利地以五两七钱的价格拿下刻丝昆仑山宣纸,兴高采烈地跟随陆八蛋进里屋签字付款,出来时,便有一个同样面罩白羽的小丫鬟紧跟其后,高干之爹心满意足地落座,小丫鬟围炉煮茶,福建白茶清香飘逸。 诸人看了看身侧空空荡荡的茶盏,陡然明白过来:要花钱买东西,才能喝口茶啊! 这...这...这真是...什么奸商啊! 但转念一想,大家都是体面人,若独独我喝不到这口茶,岂不是太掉价了? 第二件、第三件、第四件展品依次以六两、六两七钱、七两三钱的价格拍出。 刻丝山海经系列宣纸,共计二十刀,图案花纹均不相同,大约价格都平衡在了六、七两银子的区间。 显金在暗处微微颔首,和她估计的差不多。 刻丝系列,其实从本质而言,只是平平无奇的净皮纸,论做工与品质,其实比不上三两一刀的上品玉版,更比不上五两一刀的澄心堂纸。 唯一的卖点,是刻丝藏画。 显金人为赋予了这一系列更多的卖点:比如地位,比如竞拍的趣味,比如竞争的火药味。 这些东西,卖多少银子,都有道理可言。 显金站着看完了整场竞拍。 临到最后一样展品,钟大娘特意压低声音,将氛围营造得足足的,“...最后一件展品,乃压轴之宝!”
小锣“咚咚咚“,花间堂光线明暗交替,绒花与鲜花在刻意制造的黑暗环境中难辨真假。 “白泽!”
钟大娘声音猛地提高:“刻丝白泽!白泽兽虎首朱发而有角,王者有德,方出世辅佐,乃为良臣之机相!陈记为制此刻丝白泽宣纸,特请归隐画师张归宗出山执笔,废卷三百方得此纸!竞拍价,五百文!”
白泽!良臣!王者有德方现身出世! 在一众举牌中,熊呦呦终于举牌,“...五两银子!”
堂间静默三瞬后,后排落座的一直未动的一中年男子朗笑举牌,“八两。”
熊呦呦并未回头看,反而将牌子收起,冲钟大娘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放弃。 “八两银子一次!“ “八两银子两次!”
钟大娘即将落槌之际。 ——“十两!”
显金转头,目光投向第一排。 这是宣城府龙川溪码头上的盐商甄三郎。 甄三郎眉头飞扬,得意洋洋地看向后排的那位外乡中年男子。 “二十两。”
中年男子面白无须,神色淡然亲切,操着一口标准的官话,却一听就知道不是宣城府人。
甄三郎快被气死,跟他拼银子!也不看看他们家做的什么买卖! “三十两!”甄三郎豪气十足开口。
中年男子默了默。 钟大娘目光灼灼地投射到最后一排,明显等待中年男子出价。 中年男子却始终老神在在,并不再接话。 “三十两一次!”“三十两二次!”
“三十两三次!”
“咚!”
槌落定局!
钟大娘朗声恭贺甄三郎,“恭喜甄小三爷!抱得一刀白泽!” 显金从暗处隐去,低头朝锁儿轻声交代:“...去打听打听那位中年男子是何许人也?现居何处?若打听到了,直接送一张刻丝花鸟的纸过去。”被喜悦冲破头的甄三郎在付完钱后,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今天来逛一趟纸铺就给出去了五十两银子... 他把两个月的月例银子都给出去了... 这才月初啊!他后两月咋过啊!他没有存款呀! 更何况,他...他买这么多纸干啥啊! 他甚至,只会写三字经! 就算放在宣城府的纨绔二代圈子里,这种文化水平,也属于相当炸裂的存在。 甄三郎战战兢兢地回了家,原以为会吃自家老头一顿毒打。 谁知刚进正堂,那老头就抱着他头狠狠亲了四五口,兴奋地大声直嚷嚷,“果然是人傻福气大!人傻福气大!”
紧跟着便甩了一百两给他,顺手将他斥巨资拿下的刻丝白泽宣纸,吞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