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辛夷倒抽一口冷气,偏着头刻意不去看尚未结痂的伤口,她用左手推开瓶口,笨拙的拿起来往伤口上撒着金疮药。 药粉沾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疼。 “差不多了。”
辛夷飞快瞥了一眼,见药没洒到一边去,便将外观精致的药瓶盖上重新揣回怀里。 火武留下的金疮药用起来效果很好,除了换药时有点儿疼,比起乡里常用的草药见效快多了。 到底是贵人用的东西,辛夷不用担心伤口化脓了。 在没有抗生素青霉素的地方,她若是感染,得了破伤风,那就真戚戚惨惨切切了。 捡起身旁剪好的干净布条,辛夷用牙齿咬着另一端,用左手往右胳膊上一圈圈的勒着,弄到最后满头大汗。 将布条打上结后,辛夷褪下袖子,将它遮住。 她身上穿臭的衣服,直接扔掉了,衣服上全是洗不掉的草木汁液,还被树枝挂出许多破洞,修补都无从下手。 王氏扔衣服时很心疼,在她看来布都是花钱买的,把衣服穿成这样太作孽了。 看着王氏甩着脸色拿出玉荷的旧衣裳扔到床上,辛夷没吭声,默默用不灵便的胳膊把衣服给换上。 那一百两银票,她偷偷压到了床底下铺的稻草中,打算过两天再换个安全的地方。 这可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钱,无论如何都不能丢了,或者被人拿走。 在清流镇,一百两银子,足够她买一栋宅子,吃穿个几年。 辛夷筹划了这么久,脑中已经有了离开辛家的计划雏形。 只可恨,计划跟不上变化,山神庙这出事儿,外加胳膊上的伤,让她又要等一阵儿了。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辛夷试着活动下受伤胳膊处的关节,自我安慰。 受这么点儿小伤,能换来一百两银子,她算是赚大发了。 毕竟,就算辛夷之前计划再周全,她需要的银子没攒够,还是没办法离开辛家自立门户。 吱一声,门开了,亮光照进屋中。 小怜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床头的辛夷,她走过去紧挨着辛夷坐下,摸着她脑袋说:“怎么起的这么早,胳膊怎么样了?屋里咋一股药味儿。”
辛夷咯噔一下,她倒是忘记解释金疮药的来历了,情急之下只好说:“兴许是你闻差了,我刚才用布把胳膊缠了起来,没大碍。”
空气中的药味并不重,小怜也没再纠结这个话题,她嗔怪道:“你怎么不等我来帮你包扎,自个儿弄多麻烦,背着手。”
“嘿嘿,反正都弄好了。”
隔了一会儿,小怜犹犹豫豫,表情吞吐,似乎有话想说,又说不出口。 辛夷不习惯这样的气氛,主动问到:“还有什么事儿么?”
“三丫,上次大哥一个人回来时,腿都吓软了,他一个大男人哭的稀里哗啦的。你……你也别往心里去,毕竟他是咱们的大哥。”
提到长平,辛夷沉默了,隔了会儿,她抬头明眸一笑说:“你多想了,我没怪大哥,昨天只是太累了,不想说话。”
谈起这个话题,小怜脸色也不是那么自然。大哥和三妹两人一起上山,结果出了事儿,他撇下三丫一个人回来了。 别说是一家人,就算亲戚路人,也会寒了心。 她想劝辛夷别往心里去,看着她瘦巴的样子,又心疼的说不出口。 昨天在王氏的盘问下,辛夷交待了这两天的去向。她只说当天远远的看着一群人在打架,又是砍还是杀的,心里害怕就往山上跑。 慌乱间跑岔了路,又害怕碰到坏人,就硬生生在山洞里躲了两天。 鞋子跑坏了,衣服也是逃命时挂坏的。 这套说辞,辛夷准备了很久,说的极顺溜,没什么明显漏洞,也没引起怀疑来。 王氏他们也就相信了辛夷在山上躲避的事儿,反而责怪她主意太正,瞅着没危险时就该回来,平白让家人担心。 这当口儿,所有人一起忘了,他们之前害怕山上有流匪,一家子人不敢登山的事儿。 辛夷对此嗤之以鼻,长平十四五岁遇到这事儿,还吓得六神无主。 怪她一个八九岁的孩子,遇到杀人的事儿,不知道及早回家,这也真是新鲜了。 她啊,做什么都是错,不做还是错。 “大丫头,让你洗衣服去,太阳快晒屁股了,怎么还不动弹。”
王氏扯着嗓门儿在外喊着,小怜应了声,嘱咐辛夷说:“你好好歇着,就在屋里哪儿也别动弹。”
小怜一走,屋子又空了,桂香带着小宝出去玩儿,玉荷跟王氏搭把手打扫院子。 辛有财带着两个儿子,出门打了短工。 辛夷仰身躺在床上,摊开四肢,望着房梁发呆。 也就清闲了小半个时辰,院子里传来了寒暄声,嗓门儿偌大的中年妇女,几句话里就要带出一个你家三丫。 谈到自己,辛夷纳闷儿了,她这刚回家,还没出一日,怎么就有人上门来。 滑下床,她悄悄躲在门后,开了条缝儿,窥着院中情形。 院中王氏靠着扫帚,正在唠嗑的人,辛夷一眼便认了出来——庄茂家的婆娘,这可真不算稀客。 村子里哪家有事儿,能逃得过庄茂家的那双眼。 辛夷背靠着门,无力闭上眼,她听都不用听,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她来干什么的。 作为上河村七大姑八大姨,小道消息最灵通的婆娘,她失踪这事儿简直是头一等稀罕。 庄茂家婆娘,昨天下午赶巧碰上了背着辛夷回家的林然二人,辛夷猜得出她会到处宣扬,可没猜出她会直接到家里来咋呼。 她这种性子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庄茂家婆娘在上河村八婆队伍中,绝对是领军人物。 村中大大小小的事儿,凡事给她瞧见了,改明儿就能传成一周要闻。 辛夷就奇怪了,庄茂爽朗大方的山里汉子,怎么会找一个话这么多的婆娘。 “三丫怎么样了,唉,嫂子,自打侄女儿不见了,我这是挠心挠肺的跟着着急。”
“昨儿个回来了,挺好的,正在屋里睡呢,孩子这两天也是吓坏了。”
王氏解释着,并没叫辛夷出来的意思。 庄茂家婆娘左右张望一番后,神秘兮兮的说了:“大嫂子,咱不是外人儿,你跟我说,你们家怎么跟村长家关系那么好了。”
没由来一句话,吓了王氏一跳,她腾出一只手连连摇摆:“你可别浑说,我家那口子老实的跟榆木疙瘩一样,哪儿能跟村长家攀上交情。”
听到这里,庄茂家婆娘眼神一亮,略带兴奋的说:“嫂子,你可别瞒我了,我昨儿个可是看着村长家孙子把你家三丫一路背回来的。”
“啥?”
王氏惊疑的声音传来,辛夷捂住眼睛,不忍再听下去。 果然,她跟林然的关系要被人浮想联翩了,神啊,快来救救她吧。 她这才八九岁,林然不过十二的年纪,怎么就能往这头扯了。 关系不一般,他们就是纯纯的朋友关系啊。 王氏只知道昨天辛夷回家时像个野孩子一样,吃了挺多苦。可没料到,竟是林然这孩子亲自送她回来的。 不,是亲自背她回来的。 林然这孩子,自幼聪明伶俐,又是村长嫡嫡亲的孙子,谁见了不夸一句好。 前不久,他还考上了童生,就这个长得比姑娘还俊,挺傲气的孩子,竟然和自家闺女要好到,把她背回来。 王氏怎么想都觉得这事儿不可思议,索性把扫帚靠在墙上,跟庄茂家婆娘长谈起来。 辛夷没了听墙根儿的兴致,待会儿等到那位走了,王氏一定会来问她话的。 她还是想想该怎么说,千万别让王氏她们误会了,给她和林然扣上一个青梅竹马的名头。 在这个时代,青梅竹马代表着另一重含义——娃娃亲。 当然,辛夷并不是看不上林然,也不是怕他以后飞黄腾达了自己配不上。 主要她一个活了几十年的老牛,啃这么一把嫩草,要引得天怒人怨了。 玉荷抓了一把麸子,往地上撒着喂鸡,她不爱说话,性子闷,也不觉得庄茂家婆娘说的事儿有什么大不了。 反正三妹就在家,有什么事儿非得跟外人打听,直接门一关,问问三妹不就清楚了。 眼睛嘴巴长到别人身上,辛夷想管也管不着,她只求大家能尽快把这事儿淡下去。 理想的隔壁总是住着现实,好容易送走了庄茂家的,辛夷家又接二连三来了好几茬人。 也有单纯来探望辛夷的,比如她的两个婶娘,在俩叔叔的指挥下,不太情愿的过来寒暄了一阵儿。 更多的就是怀着猎奇心思过来的,问话的劲头十足,似乎辛夷不是走丢在山上,而是出去历险了一样。 王氏乡亲邻里的逐个接待下来,嗓子都快冒烟儿来。 有人再影影绰绰的提起林然背三丫头回来的事儿,为了少费口舌,她直接摇头说不知道。 辛夷怕有好奇的人闯入屋里来,拉着她关怀一番,便笨拙的用左手把门给串了起来。 弄好之后,院子里的声音小了许多,她继续思考起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