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气氛,一时凝滞到冰点。 路黑娃神情殷切,最想说出口的话,却没等来辛夷的追问。 倘若是辛夷遇到这种情况,一定会比他更焦灼。 他渴求的神色,实在太明显。 辛夷指甲轻弹着搁在膝盖上的书,反问:“所以呢,你是在乞求我的怜悯,想让我帮你救出妹妹来?”
她用不疾不徐的语调,戳穿了路黑娃的心思。 他张口结舌,羞愧的点了点头,哀求道:“只要您将妹妹救出来,我们兄妹俩,这辈子愿意为你做牛做马。”
又是做牛做马,辛夷眉毛微挑,不客气的指出:“我手里有你的卖身契,你的一切似乎都是我的。”
犀利的言辞,让路黑娃当即傻掉。他没想到,眼前小姐会这样直截了当的指出来。 他的确是她的奴才,无可辩驳,但是她不是善良的人么? 能在众人拳脚之下救下他的人,怎么会见死不救。 他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身子却一点儿力气也提不上来。 “求您,救救我妹妹吧。”
黑娃可怜巴巴的说着,努力前倾,试图打动对面的人。 假如辛夷位高权重,她不介意随手施恩,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儿。 她环顾四周,这间屋子连同这栋宅子,以及卧床不起的路黑娃,全是她用银子换来的。 不巧的是,她的银子偏偏不多了。 作为只拥有五亩荒地,两间破房的小地主,她来钱的手段暂时还得靠胭脂。 大华国并非郡王多如狗,世子满地走的地方,辛夷想再遇到和柳元景一样财大气粗的人,随手拔一根汗毛就是一百两。 那可真真是,白日做梦! 辛夷抱着手臂,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路黑娃,疑惑的问到:“你可知钱府是什么门第?”
摸不着头脑的路黑娃,木然的摇摇头:“不知道。”
辛夷侧过脸,扬起下巴微微一点:“那你能看出来,我这宅子,跟钱府比哪个强些?”
“回小姐话,自然是钱府。”
路黑娃就算再没见识,也能判断出二者的区别。钱府家几进几出的院子,让他迷了路,连下人穿的都是上好棉布。 眼前小姐虽出身良好,比起钱府来,还是差很多的。 “既然你这么通情达理,为什么认为,我能跟钱府叫板儿。胳膊拧不过大腿,你也见了,我们也是爷仨相依为命。就因为将你带回来,所以,要为你冒风险么?”
辛夷质问着,目光锁住他的面孔。 “这……。”
路黑娃慌乱了,连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姐,我没有。”
他惊慌失措的样子,让辛夷哑然失笑,她今生最讨厌得寸进尺之人。 如果路黑娃认为帮他是她的义务的话,她不介意冷漠一次。 但目前来看,他只是一个因为关心妹妹失了分寸的人,没有辜负的她的好意。 干巴巴的解释后,路黑娃更加不安。辛夷的话点醒了他。妹妹的处境很危险,想救她出来却是难如登天。 看着路黑娃面如死灰的样子,辛夷于心不忍,将书放在桌上,站起身来俯视着他,逐字逐句的说:“能救你妹妹的只有你自己,而你帮助你的也只有你自己,这是谁也无法替代的责任。所以,你还是好好休息,先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
点到为止,只要路黑娃不是太蠢,都能领悟到辛夷的意思。 她转身离开,将空荡的房间留给他,让他自己思索究竟该怎么办。 幽静的小院,宁静美好,辛夷一个人站在花丛中,透过石榴花枝仰望着天空。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要轻易放弃。 善良虽然换不了什么,好人也不一定有好报,唯心安二字。 她果然,仍旧做不到各扫门前的漠然。 叩门声突兀响起。 辛夷迟疑的望着大门,她们才搬进来没几天,街坊邻里未曾拜访过,到底谁会来叩门。 三人深居简出,也就搬家那两三日,出入频繁了些。这几日为了路黑娃,忙的没机会出门儿。 笃笃,有节奏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她提步朝门口走去,抬起素手,将门栓抽开。 门外,林然抬在半空中的手,在门开后,缓缓放下。 他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见到辛夷后,露出一抹微笑。 “请进,你怎么来了?”
辛夷让开身子,将林然迎了进来,疑惑的问。 两人认识这么久,她也懒得说一堆客套的话,直接将人领进家。 林然进门后,打量着院中陈设,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幽雅娴静是个不错的地方。 没想到辛夷会搬到这里来,离姑父家这么近,他着实意外。 若不是前几日,偶尔见到与辛夷一起的两位老人,忙进忙出的置办家具。他闲着无事尾随了一番,还真不晓得她搬镇上后这么快找到了房子。 林然还打算若是辛夷一时找不到住的地方,便托姑父帮忙,奈何没找到说话的机会。 “你躲的倒是清闲,搬了新家,也不办桌酒席请四邻聚一聚。”
林然打趣着,将手中盒子放在院中石桌上。 辛夷伸手做出请的手势,两人迎面坐下,她随性的说;“没想到会有客人来,家里没备茶具,只能请你闲坐了。”
接着,她手伸向了桌上的盒子,移到了手边问:“这是什么,你过来怎么还带东西。”
祝贺人乔迁之喜,还被嫌弃带了礼物,林然摸摸鼻子,将盒子拿过来亲手打开。 入眼是一块柔软的红绸步,辛夷头微偏,古人就是麻烦,送个贺礼还要遮遮掩掩。 “掀开吧。”
林然神秘的说。 “我?”
辛夷手指向自己,在林然肯定的眼神下,将红绸布移开。 红布下方,卧着一只红色的石蝉,她将刻工略显粗糙的石蝉拿到手中,握在手心里把玩了一会儿。 这才抬头问:“你怎么会想起来送这个?”
“姑父说恭贺人乔迁之喜时,送上红竹石的风水摆件是极好的。我便到了卖石雕的店里,掌柜的又说,家有金蝉,财源绵绵。所以,我就买了。”
他一本正经的交待,反倒让辛夷忍俊不禁。 她将石蝉放入盒中,学着林然的样子说:“爹爹说,得了旁人恩惠一定要报答。娘说,收了人家的乔迁之礼要摆宴。”
“小姐说公子留步,公子自然说,莫不应允。”
林然拿着说书的腔调,洋洋洒洒来了这么一句,自己先绷不住笑了出来,辛夷更是捂着肚子前仰后合。 两个平时言行肖似成人的半大孩子,此刻开起了幼稚的玩笑。 按理说当着客人面打开贺仪是失礼的行为,辛夷却觉得在林然面前做出来,并不尴尬。 谈起留饭的事儿,她又叹了口气说:“恐怕只能改日请你吃饭了,这两日,家里碰上点儿事,没工夫收拾吃的。”
她下厨房,收拾出来的东西,勉强能吃而已,想够得上美味二字,还差八分火候。 但辛夷平生,最讨厌的事儿就是下厨。洗手作羹汤的事儿,也就前世嫁人时,心血来潮做过一两次。 林然当然不介意一顿饭,但辛夷说家中碰上了事儿,让他分外忧心:“什么事儿,最近看你脸色不错。搬了新家,难道和邻里闹了矛盾?”
辛夷翻了个白眼,撇嘴道:“像我这样知书达理的姑娘,怎么会和人闹矛盾,只是……”她讲到这里唉了一声,拿手扶着额头,神情十分苦恼,“我出门时,不小心买了个下人回来,刚好他又伤病缠身,所以二老一直在照顾他。”
也就几天没见,辛夷又办出了让林然傻眼的事儿,他反问:“你确定你买回来的是下人?伤病缠身,这是为自个儿买来的麻烦吧。”
辛夷挥挥手,胳膊往桌子上一搁,脑袋架了上去,有气无力的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在积德。”
“小小年纪,不知哪儿学来这么多道理。话说回来,他的身份没什么问题吧,可别真有什么大仇家。”
林然的话,让辛夷睁圆了眼睛,鄙夷的望着他:“你这是话本看多了吧,只是买个奴才。你以为随便一救就是身负血海深仇的人啊,或者溜溜弯儿就碰到落难贵公子。”
随口说到落难贵公子,辛夷一下子想到了柳元景,她好像就是随随便便救了他两次。 一想到柳元景,她条件反射的揉揉右胳膊强调:“即使运气好到碰上落难贵公子,对方的脾气,也一定是你想除之后快,而非阿谀奉承。”
“阿嚏。”
英国公府内,正捧着兵法书认真研读的柳元景,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窗外艳艳晴天,没有一丝风,他摸了下鼻子,没再想这个奇怪的插曲。 林然望着自然自语的辛夷,一时无语,她怎么总有那么多奇怪的想法。 “他多大年纪,姓甚名谁,家在何方你都清楚了么?”
三个问题抛出来后,辛夷凝眸,犹豫着说了句:“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差多少?”
“还在病着,年纪十二岁,名叫路黑娃,有一个妹妹。对了,我什么时候能去看我名下的地?”
辛夷不想话题在路黑娃身上打转,于是问起了她远在上河村的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