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前脚进了楼,楼外拐角处却有两个身影偷偷躲在一旁。 “小姐,我们要跟进去么?”
说话的是一个梳着双螺髻的小丫头,眉清目秀,身量纤巧,大大的眼睛乌溜溜的转着。 她抬着一张苹果似的脸,眼巴巴的瞧着身旁戴着幕篱的小姐,手扶着粉墙,鬼鬼祟祟露一个脑袋。 主仆二人站的偏僻,不算引人注意。 顾兰苼扶着幕篱,咬着唇,只眺望着。 方才她眼瞧着林然同朱文进了酒楼,脚下犹犹豫豫。 难得碰上休沐,山上学子泰半下了山,她厮磨着爹爹缠了很久,这才得了出门的空闲。 一路跟到了这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顾兰苼瞧着酒楼外人来人往,心里羞怯,又念到难得能和林然偶遇一遭。 思量之后,脚一跺说到:“穗儿,我们上楼歇一会儿,点几盘果子。”
穗儿眼睛一亮,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 她家小姐好生奇怪,往日出门一定要先往脂粉铺里走,而后便是买各种蜜饯零嘴儿。 今日一反常态,怎么一路跟着院中的书生,东西也不买,话都少了。 要说那两个书生,穗儿脸颊不由飞上了两朵红云,他们生得可真是俊俏。 别说是寻常男子,连一般的女子,都要逊上一筹。 让穗儿来说,小姐身边服侍的丫头,容貌美有一个比上这两位的。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酒楼,那小二眼头明,直接把她们请到了楼上。 一楼大堂鱼龙混杂,似这般娇客,自是不能待的。 顾兰苼拿眼扫了一眼,见楼下多草莽村野,林然朱文二位身影不见,这才安心的上了楼。 才上了楼,小二正要为二位娇客接引,顾兰苼微微摇头,辞了他的好意,径直朝窗边走去。 透亮的轩窗用短竹竿撑起,朱文给自己和林然分别倒了盏茶,两人正要饮。 “朱公子、林公子,好巧,你们也来歇脚。”
顾兰苼脆生生开口,落落大方的跟二人见了礼,穗儿在其后忙不迭的跟着行礼,脸红的愈发厉害。 这两位公子原本就生得绮年玉貌,临窗这么一坐,阳光落在脸上,更显出尘。 这声音耳熟,朱文抬头,隔着隐隐绰绰的幕篱,认出了原是山长家的嫡女顾兰苼。 若说他如何能认得山长家闺秀,这白露书院山长远是开明的人,并不总拘着膝下这个晚来女。 前头兄长早已成家立业,爹娘又一味偏宠,顾兰苼的性子难免骄矜,行事总带着一团孩子气。 她心里悦慕着林然,便大着胆子,只管悄悄跟了。 幸而,山长日常繁忙,也难得顾及她这小女儿心思,总道她尚是天真烂漫的年纪,不曾多想。 既然是熟人,朱文站起身来,迎了顾兰苼,见她戴着幕篱,呼来了小二换了雅间,对林然说到:“既然碰见了顾小姐,不如由我做次东道,一起进了雅间如何。”
顾兰苼微微一笑,悄悄斜了一眼林然,见他未露出不耐之色,这才安心。 她为人小性娇蛮,但在仰慕的男子面前,小女儿情态做得十足。 林然对于男女之事向来木讷,秉承非礼勿视观念,自然不会去窥看顾兰苼幕篱后面的神态。 三人并着穗儿,一道进了雅间。 朱文先请着顾兰苼落座,接着又和林然坐在稍偏的位置。 对于山长的女儿,他虚长了几岁,只当是妹妹一样的人看待,言行体贴如对家中姊妹。 顾兰苼提着裙裾小心坐下,这雅间布置倒也别致,临窗挑了一张竹帘,影影绰绰甚是可爱。 小二推了门,将方才的茶点尽数移了过来。朱文又点了果品,两道清淡的菜。 顾兰苼取下幕篱,转手递给穗儿,穗儿手里抱着幕篱,目光偷偷在两位公子身上转悠。 自顾兰苼坐下后,这小小雅间便漾着一股冷香,她举止娴雅,与往日脱跳截然不同。 摘了幕篱,她一副花容月貌,这才露了出来。 只见顾兰苼眉蹙春山,眼蹙秋水,面薄腰纤,单坐着便透着袅袅婷婷的韵味。 这作态举止,一时肖似病西施,朱文不免多看了两眼。 穗儿不由咋舌,怪不得小姐出门前又是描眉又是侍弄胭脂,这一打扮竞像是画里走出来的。 往日她家小姐娇美可爱,总像个孩子,今日方透出大姑娘的味道来。 俗话说三分人才,七分打扮果然不假。 顾兰苼出门前特地换了新作的衫裙,衣上绣着淡墨荷花,清雅秀丽。 无奈,她左等右等,林然只是怔怔的,未曾多看她一眼。 顾兰苼一双纤手提了筷子,取了一块栗子糕,放在边上画着戏水鱼儿的盘子里,慢慢吃着。 等待一块栗子糕下肚,她看林然没动筷子,这才开口:“林公子,你怎么不吃,是这菜不合胃口么?”
朱文早就瞧见了林然呆相,正要提点他,不料被顾兰苼抢了先。 林然被她一叫,抬了头,目中惊艳一闪而过,随后颔首道:“不好意思,想起故乡来,不由出了神。”
他说完后,也提起筷子,略进了一些。 朱文眼头最亮,他早就瞧出顾兰苼今日似是装扮过了,三人如何能这么巧在酒楼碰面。 细细一想,恐怕又是他这位兄弟,无意间惹出了风流官司。 他倒奇怪,自个儿模样也不错,平时也常惹女子情思,为何跟林然站在一起,屡屡被比下去。 察觉出顾兰苼的心思,朱文倒也没戳破,反而息了声,看着他两人来往。 无奈林然在这方面天生不开窍,顾兰苼羞羞怯怯的找话题,他总是三言两语打发了。 朱文低下头,暗自笑着。 “林公子,爹爹常夸你和朱公子二人才思敏捷,你且安心在这边读书,思乡之情尽可放一放。”
顾兰苼好意规劝着,话却是没半点作假。 她爹爹正是白露书院的山长,正名顾齐雍字维止,年轻时便有才名。 顾维止不惑之年当上了白露书院的山长,而今到了知天命之年,依旧精神矍铄。他言谈之间虽称不上经天纬地之才,当世能比肩的人寥寥无几。 当得起山长的一声夸赞,可见林然和朱文果真是有才的。 不过,顾兰苼这话取了巧,她的爹爹对林然着实是赞不绝口,对朱文不过提了一二而已。 朱文心知他是被顺带恭维了,自顾自斟了杯酒,也没插话。 顾兰苼之言,在林然看来,着实是交浅言深,他沉吟过后怕伤了她的面子,说到:“只是今日偶感,往日倒也不觉惆怅。”
他说完后,又加了句:“承蒙恩师厚爱,从嘉愧不敢当。”
从嘉是林然的表字,入了学后,山长亲自为他所取。 顾兰苼又是一笑,心头万千疑惑,不敢表露,又有一分忐忑。 论起因由来,只怪她曾多听了一耳长辈的谈话。 当初书院测试时,顾兰苼爹爹身为山长,将优秀的试卷拿回家中书房,认真勘定名次。 待他看了林然的文章,着实欣赏,饭桌上与夫人娇女,谈了两句。 自此,顾兰苼对林然留了心。 出于爱才之心,顾维止常领学生到家中清谈,顾兰苼留了心,远远的打量了眼林然的相貌。 但见他形容出众举止不凡,隐隐透着鹤立鸡群的架势,心思更加宛转。 要说顾兰苼动了意念,也只因,她曾于壁角处听到过爹娘的打算。 他们自是幼女多娇,存的心思就是等她大些了,在院中书生里挑个上进的与她为婿。 这话说的极早,不过是一个打算,偏偏顾兰苼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