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脸色大变,如临大敌地撩开帘子往外看去。 外面一切如常,小蝶道:“怎么回事?”
车夫应道:“路上有好些个坑,不平稳,不过姑娘放心,没事!”
小蝶松了口气。 明沁雪笑道:“你别那么紧张,这条路可不仅只我一人,人还多着呢。”
同一条路上山,但是,去往第二峰白云寺和第四峰玉鼎学宫的路官道上山时虽只有一条,但一路上去岔道却有好几条,这都是以前路人踩出来的捷径,走着走着就都成了路。 小蝶一路紧张,明沁雪却开始闭目小憩,到得一条岔道,车夫问道:“姑娘,是去第二峰,还是第四峰?”
明沁雪睁开眼睛道:“第二峰!”
车夫应声道:“是!”
马车直直地向山上去,摇摇晃晃的,把原本闭目养神的明沁雪晃得睁开眼睛,上山的路还是没有平路好走。 她拉开马车的长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画轴出来。 那画轴装裱精致,她恬淡的脸色多了几分虔诚,画上,青衫少年眉眼含笑,藉蕴风流,神采端逸,那清朗疏阔的模样,那清风明月般的气度,任何人看一眼,都会难以忘记。 但也仅有眉眼。 眉眼以下的位置,明沁雪实在想不出来,所以,她干脆画上青布蒙面的样子。 此时,她眉眼温柔地看着这幅画,轻轻抚抚画上青衫少年清俊的眉眼,在心中叹息:她自小聪颖,几乎过目不忘,为何这么久,还是没能想起那青衫少年的脸?若不是那双眼睛那般清泠如水,那般璀璨夺目,让人难忘,也许,她连眼睛也想不起来? 法堂会是她想了好久的,她当然是要去的。 她不仅要去听法堂会,她最想去见的,是玄禹大师。 以玄禹大师的本事,定能帮她测出这青衣少年是谁,纵使不能测出,也该能多知道一些他的讯息。 对于她这时常赏画的习惯,小蝶早就见怪不怪了。 她只是有些失望地道:“沐姑娘果然没有来呀!”
明沁雪目光没有从画像上移开,点头道:“嗯,对呀,她没来!”
小蝶道:“姑娘不是说即使她不去白云寺,也会对玉鼎学宫感兴趣的吗?”
明沁雪失笑,笃定地道:“她肯定感兴趣,不过,感兴趣也不一定要今天,就算是今天,也不一定要现在吧?我们出门早着呢!”
小蝶笑嘻嘻地不说话,看着姑娘强行挽尊的样子也很好玩,难得在姑娘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呢。 若是沐姑娘真准备来,不会连个回信都没有吧? 在小蝶的担心里,马车晃晃悠悠地上了半山腰。 半山腰岔路口往里走,有一处庵堂,常有上山的人在此处歇脚。山大而清幽,又是佛光普照之地,有不少庵堂便建在山中,皆是树深林密的地方,别有一份清幽,这也是白渊山一景。 除了庵堂,也有人在半山建别庄或者家庙,掩映在绿树浓荫之中,夏天来避暑很是舒服。 小蝶道:“姑娘要歇歇脚吗?”
“不用了,直接上山吧!”
白云寺建在第二峰三分之二处,依山而建,树木掩映,梵音阵阵,走在山门前,都让人有一种涤净凡心的宁静。 山门外有马车的专门停放处,所有人都只能步行进寺。 白云寺身为国寺,历经的年代比东夏建国的时间还长,积年底蕴的沉淀,让这座几百年古寺似乎带着圣光。 玄禹大师的亲自讲法,更是让很多人期待。 此时,法堂会还没开始,知客僧将明沁雪引进去,先去大雄宝殿拜谒佛祖。 小蝶跪下,虔诚跪拜,一转头,见明沁雪嘴唇开合,低声许愿,她不禁一笑,姑娘定是在求早日再遇到那位青衫公子吧! 沐清瑜对法堂会没有什么兴趣,她也不想来。 不是她不喜欢寻求一份心灵的清静和在佛法之中感受清宁,而是,她是个身怀秘密的人,玄禹大师既然有高人之称,万一他发现自己的秘密,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不过她还是来了。 她来得比明沁雪更早一些。 而且,她没有乘马车上车,车只送到山脚,她便步行上山了。 如今,漪云楼可不再是当初门可罗雀,马上要关闭的光景了。沐清瑜整顿之后,漪云楼凭借着菜式新颖美味,小二服装统一,微笑服务等一系列的方式,让漪云楼重回当日裴漪管理时的荣光。 以前漪云楼在京城酒楼中排名前十,如今名次还有上升的趋势。 沐清瑜并没有因此觉得自满,她还在不断改进。 她听于夫人说白渊山有个庵堂做的素斋很好吃,她是来取经的。酒楼里什么样的客人都有,并不是所有的客人都吃荤菜。她的配方能做出好吃的菜,但听说别的也好吃,心中不免存一些切磋或是探索的心思。 至于为什么要在今天,那是因为她昨天才听说。按说能做出让于夫人这样的人贵夫人都赞赏的素斋,庵堂定会热闹且有名气,不过据于夫人说,那位能制素斋的师傅只有心情极好的时候才会偶尔下厨,平时都是难得吃上一次的。也曾有不少人慕名而来,结果却跑了个空,次数多了,恼这庵堂不识抬举,便不再去了。 沐清瑜却觉得这没毛病,庵堂里都是清修的人,若人人都因为素斋而来,那哪里还是清修之地? 此时,她就站在这家叫做涤心庵的庵堂竹篱前。 从半山腰的主路横向走,只有一条极窄的小径可以通过,向上再走半里,便能看见一个水塘,水塘中水清如境,水塘的源头是一条小溪,顺溪流而上,便能看见一片平地,大约两进院子那么大,建着这座简陋的庵堂。 庵堂被竹篱围着右侧种着一片菜,绿油油的菜在这满是绿意的山间,透出几分烟火气。 左侧没有竹篱,正是那水塘上源的溪流,溪流边却种满了花,品种多样,很有烟火气,也很美!溪中的石头冲得光滑干净,清澈的水似能涤静人心。 这里地方太偏,人迹极少,倒是清修的好地方。 沐清瑜顺阶而上,台阶上淡淡的青苔长势喜人,站在院门前,她刚要抬手扣门,庵堂的门便开了,一个年轻女尼走出来,看一眼门外,单手持礼,惊讶地道:“施主,你真的来了?快请进!”
沐清瑜也同样惊讶,她来可没有预约,甚至前天得到消息,她今天动身都是临时起意,怎么这年轻女尼倒好似知道她要来一般? 她道:“小师太,你是来为我开门的吗?”
那女尼抿嘴而笑,行礼道:“施主的年龄看着比贫尼还小呢,可别叫贫尼小师太了。贫尼慧清”她又道:“是住持师父说今日有尊客到,叫贫尼来迎一迎!”
沐清瑜也双手合什道:“请问慧清师太,住持大师法号是?”
慧清道:“住持大师法号静卿!”
她眨着大眼睛,道:“你是来拜会住持师父的吗?”
她十六七岁,眉眼间没有女尼的端肃沉稳,倒是有少女的跳脱可爱。 沐清瑜笑笑,道:“我只是听朋友说这里的素斋好吃,来碰碰运气!”
慧清立刻笑了,道:“原来你是来吃素斋的,那可不巧,慧竹师姐这几年心情都不好,大概不会做素斋了。”
“那慧竹师太为什么几年都心情不好?”
“因为慧竹师姐一直想叫住持师父给她剃度,但是住持师父一直没有答应呀!”
“为住持师父为什么不答应呢?”
这问题把慧清难住了,她想了想才道:“不知道!师父没说。不过你肯定是吃不上素斋了!”
沐清瑜道:“没关系,既然来到也是有缘!”
慧清抿嘴一笑:“那你见住持师父吗?”
沐清瑜:“我可以不见吗?”
慧清被这回答给整不会了,她眨巴着干净单纯的眼睛,道:“你不是说既然来到也是有缘,住持师父知道你来,那也是有缘,既然有缘,你为什么不想见呢?”
沐清瑜:“……” 她被问住了。 她再次看向慧清,还是那么干净单纯的眼睛,还是真真的疑惑不解。 她失笑道:“大概因为,我的目标本来不是见住持师太,所以我才不想见吧!”
慧清认同了这个解释,道:“那你看花吗?咱们庵堂里种了好多的花,很好看的!”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沐清瑜道:“好呀!”
慧清高兴地道:“那快进来吧!”
说着,把院门打开,看着沐清瑜走进来,生怕她跑了似的赶紧关上,还用藤绕了几个圈。 沐清瑜:“……” 如果不是看这小师太雀跃又干净的眼神,她几乎要怀疑这是想把她骗进门了。 慧清伸手就拉住沐清瑜,另一只手还别扭地行礼,道:“阿弥陀佛,施主,这里的花真的很漂亮,你看,这是我种的!这也是我种的!”
小少女声音清脆,一脸求表扬的样子。 沐清瑜看着那长势喜人,争奇斗妍的花,正要点头,一个平和的声音道:“慧清,你在和谁说话?”
说话间,一个中年女尼走出门来。 站在院中的两人看过去,慧清赶紧收住笑,站直右手竖立行礼道:“师父!”
沐清瑜侧过头时,这中年女尼也正看向她,她微微颔首,道:“师太!”
中年女尼目光清和,道:“这几年,涤心庵已经很少有外客来到,慧清小孩心性,施主勿怪!”
沐清瑜看她:“您是住持大师吗?”
中年女尼笑着摇头:“贫尼静思!”
“静思师太,我不请自来,多有打扰!”
静思平和地道:“无妨,山中岁月蹉跎,不知道今夕何年,施主能来,也是有缘!”
沐清瑜和静思师太聊了几句,大概了解到,这个庵堂里住持大师静字辈的共有三位女尼,慧清那一辈的就只有慧清和那位心情不好的慧竹。 人员简单,庵堂里多半是自种自吃,除了早晚课,也没有别的事,所以,她们种菜养花,日子平静倒也安稳清静。 早些年,这涤心庵不像如今这样人迹罕至,几乎连路都没有。也有些贵夫人会来避暑或是拜佛。慧竹做斋菜好吃就是那时候传出去的。 不过,后来慧竹不做了,她开始静心清修,来吃斋菜的人跑空后不再来,便连香火也没有了,她们只一月下一次山采购日常必须品,小路自慢慢的就被草木长满。 沐清瑜明白,对于一个清修的人来说,做斋菜好吃,甚至出名,这也并不是什么好事,这意味着没法清修了。 但她既然来了,还是想见见慧竹,或者,可以交流一下做菜的心得。 静思师太让慧清继续陪着沐清瑜看花,自己去溪边打水。 沐清瑜站在溪边,一阵风吹来,花香阵阵,这种不沾凡俗的日子,的确很是涤心。 “铮……” 一声清音传来。 慧清本来弯腰伺花,此时也直起腰来。 她看着沐清瑜,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竖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沐清瑜本来没准备说话,看她的样子不由好笑。 这时,琴音起,清雅的琴音在树木花草之间萦绕,清浅柔和,但是琴音却愈弹愈低,原本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的琴音,愈弹愈凄,好像情人之间的喁喁低语,又像亲人之间的生死离别! 慧清泪流满面,一曲终了,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哀哀地道:“真好听,但是听着就是想流泪!”
沐清瑜道:“弹琴的是哪位师太?”
“是我慧竹师姐!”
慧清继续低头伺花,道:“师姐心情不好,就爱弹琴。明明很好听,可就是让人听着流泪。”
她举着手中的一捧花,道:“我们给慧竹师姐送些花过去好不好?也许师姐看见花,就高兴了,说不定还愿意为你做斋菜吃!”
沐清瑜:“……” 这孩子! 沐清瑜虽是为斋菜而来,其实并没有强求之心,听了那样的琴音,她更是不想了,没想到,慧清竟然还帮她记着这件事。 沐清瑜笑道:“好啊!”
不为斋菜,但是,一个能弹出这样琴音的人,她想见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