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瑜道:“我手底下有支商队,通的是南齐这条路,这次运货时机不巧,商队行经的地方正好那里有一起案件,受了牵连。虽然过个十天半个月,查清后便能放行,但所运货品有些是生鲜,耽搁下去,便都不能要了。”
行商不同于坐商。 但是坐商的货品来源,却要靠行商,也就是商队。 一般的商人,能自己组建起一支商队,生意就要比同行好上三倍不止。但同理,能支撑起一支商队的商家,便是实力的明证。 商队不但供给自家的商号商行商铺,还可以将货卖给别家的商号商行商铺。 但商队不是那么容易组建的。 别的不说,这个时代,出行靠车马和两条腿,交通不便,运输艰难。这些都是次要的。 最主要的,是一路上未知的危险。 经过山路,会不会有山匪? 经过水路,会不会有水霸? 人迹罕至处,遇山要开路,遇水要过河。 避人的地方,谁知道会不会埋伏着劫匪? 运送的货物越多越值钱,风险越大。 而且采买的人手也是有讲究的。 有眼光的人,同样的货品,能找到最物美价廉的进货点。 同样品质的货,进货银子花得越少,赚得自然就越多。而有些货不在采买单上,遇上后总领队一般有三成份额的自主购买权。若遇上奇货可居的,总领队眼光好,采购回来,便能赚钱;或若觉得是奇货可居,买回来却卖不出去,这些钱就白花了。 商队出行一次,采买货品,少说也是一万两银子,多的更达几十万两。 甚至有些,是一个或几个商贾的全副身家,但万一中途发生意外,被劫了,翻船了,不但血本无归,还人财两空,天堂瞬间就跌入地狱。 所以,商队里必须要有武功高强的护卫,也必须要有眼光独到行事果断的总领队,还需要有一个熟悉线路的百事通…… 总之,商铺最是简单,商行难于商铺,商号难于商行,而商队,已经不仅仅是难了,没个三五十万两的身家,建不起一支商队。 东方墨晔这种天下闻名的商人,财力雄厚,自然也是有自己的商队的。 商队的行进路上,会遇上各种意外。 比如这次沐清瑜说的,便是其中的一种意外了。 东方墨晔眼眸深了深。 他是知道沐清瑜的生意发展势头十分迅猛,而且知道沐清瑜不止这一个身份。 但原来她还有一支商队。 所以,这个自从嫁给梁王后才开始崭露头角的少女,在短短的两三年时间里,悄没声息的,闷声闷气的,竟然已经挣下了这样一份家业? 果然是出色的女子! 东方墨晔的眼眸微微发亮,原本就带着欣赏的目光更多了几分赞赏。 他见过的人多,因自己本身也是惊才绝艳的人物,能入他眼的极少。 最初的入眼,大概是因为饭菜的香气勾动了他心中难得一见的馋虫,现在的入眼,是欣赏,赞扬,看好! 他道:“是在哪个郡?”
沐清瑜道:“万裕郡漆狇府!”
东方墨晔眉眼一动,道:“海货?”
沐清瑜点头:“对!”
南齐万裕郡靠海,渔民们会出海打捞海货。而众多地域中,又以漆狇府那一片的海货尤其肥美。 现下,还没有哪支远程商队会去这里运海货,最远也就隔壁府城。毕竟运输的过程中,海货不好保存,路上耽搁得久了,也许一批海货不但不是肥美丰腴的美食佳肴,而是臭气熏天的一堆垃圾。 东方墨晔原本惊讶的眼神中更添几分惊讶。 有商队,这已经是实力的呈现。 而那商队竟然是运海中鲜货,这表示这支商队不仅实力强横,还速度极快,快到什么程度呢?快到必须保证在海中鲜货到手后,能在七天内运到目的地。 因为超过七天,就臭了。 七天是什么概念呢?从万裕郡漆狇府的海边村落,到东夏的京城,便是飞鸽传书,而且鸽子不迷路,不绕弯,也得飞两天。 八百里加急,不眠不休,得九天! 日行千里的神骏快驹汗血马,中途无休,得跑七天! 而正常的速度,坐着马车,晓行夜宿,那是三个月的行程。 也有人曾试着运过,用冬天收集的河中坚冰放于海中鲜货的箱子里,冬天还好,处处有冰,可以运到远一些的地方。 但是现在已经近夏了。 这样的天气,冬天存的坚冰,只怕桌面大的,过个两三天,也化得干净。一支行走的商队,又怎么能保证冰块的来源及时且充足呢? 难怪这阵,京城的海中鲜货不少,虽然价钱不便宜,但是,能在东夏京城吃到南齐近海的肥腴鲜美的海中鲜货,这既是财力的象征,身份的证明,也能极大的满足口腹之欲。 只是他没想到,运送的,竟是沐清瑜的商队。 这眼光,这实力,让他再一次调整了对沐清瑜的认知。 他道:“我这便飞鸽传讯,让人周旋,让他们尽快放行。不过,耽搁这几天,没事吗?”
毕竟飞鸽传信,鸽子在路上也要飞过去。 沐清瑜道:“没问题!”
东方墨晔懂了。 她一定是掌握了怎么能保持海中鲜货不臭,能保活或者保鲜的方法。 但他的试探,沐清瑜并没有回应。 他也不能再问,再问便是刺探商业机密了。 虽然这支商队有这样的本事,就等于在搂钱,很难让人不动心。 刚才他甚至都有了动问的心思,不是吗? 不过他很快释然。 他的生意已经够大了,南齐与东夏的盐铁棉粮等民生生意,他占据了六成。几乎可以说能把控住一个国的一半命脉了。 他实在不用太过贪心。 毕竟,他的目光不是仅在商道! 再说,若是别人,他可以分一杯羹,但是既然是面前的少女,他还是莫要动用商人的手段。 一则,动用也未必能如愿,面前的少女看着年轻,但行事眼光,格局胸襟,都不可小觑,不是什么可以随便捏的软柿子。 二则,他和沐清瑜如今是合作伙伴,也是朋友,他不想破坏这样的局面。 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帮忙。 有人情在,他怎么都不亏! 东方墨晔忽地反应过来:“其实你第一个想要寻求帮助的人,并不是我,对吗?”
如果是,她不会现在才说。如果今天他不来威武侯府,沐清瑜会找的应该是别人! 不知为何,想到沐清瑜心中还有别的人选,他心底里竟然涌出一些不舒服的情绪。 沐清瑜道:“我是突遇此事,暂时没有想到谁能帮我。但一见到你,我就觉得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脸上虽是笑容依旧,心里却不禁想,东方墨晔果然敏锐,她既然让商队走这条路,在商队行走之初,肯定是先通了路的。 不然,有多少银子可以填进去? 只是打通了路,只是保证这条路是通的,但是路途上的意外却是无法预料的。 沐清瑜在接到消息之初,准备采用的方法是从万裕郡守处着手,那位郡守有个视如珠宝的儿子,想让他拜一位名望极高的老先生为师。 而那位老先生,不巧的是在一年多前来参与玉鼎学宫学术盛会时,遇到了麻烦,被沐清瑜所帮,那位老先生曾说过,欠沐清瑜一个人情,以后沐清瑜可以以此人情让他答应一件事。 如果老先生同意收那个郡守的公子为徒,条件是让郡守查明真相,把被牵连的俞倾铉一众放了,郡守应该会很乐意。 不过郡守公子品性如何,是否适合做老先生的弟子,沐清瑜一时无法得知。 虽然有这个人情在,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勉强老先生收自己不喜欢的弟子。 在看到东方墨晔时,她想到东方墨晔是从南齐起家,大本营就在那边,在人面上,肯定比他更熟。 若是他愿意帮忙,两人本就有合作关系,以后的合作中,这份人情能还上!这可比让老先生违心收徒好多了。 “是吗?”
“当然!”
东方墨晔唇角上扬,他接受这个解释,而且,觉得很合理。 但同时他又想到,看来他在沐清瑜的心中的地位,还有待加强。 他提高声音:“墨池!”
墨池本来站在厅外,此时应声而入:“主子!”
东方墨晔道:“咱们的人,和万裕郡守可有交情?”
墨池想了想,道:“去年万裕郡闹山匪,是主子让我们捐银子,才寻到高手把那些山匪捉拿,万裕郡守对主子甚是感激!”
万裕郡的海中鲜货那般肥美丰腴,墨濯商行当然也在那边设了点的,不过他们不做长途,做短途而已。那边从郡守到下面的知县,甚至里长,墨濯商行都熟。 东方墨晔转头问沐清瑜道:“清瑜,你那商队的总领队叫什么名字?”
沐清瑜道:“俞倾铉!”
东方墨晔对墨池道:“立刻飞鸽传书过去,万裕郡漆狇府有一起案子,因一支商队恰好经过,被牵连,叫我们的人周旋一下,将这位俞倾铉和他商队的人尽快放行!”
墨池道:“是!”
他说完,立刻转身离去。 沐清瑜真诚地道:“多谢!”
“不必!”
东方墨晔微笑,“朋友之间不言谢!若你觉得心中不安,不如明日陪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到了你就知道了!”
东方墨晔卖关子! 沐清瑜道:“好!”
见她答得爽快,东方墨晔心情更是愉悦。 东方墨晔提出拜见一下主人裴霁。 沐清瑜自然无法拒绝这个合理的礼仪,她给两人做了引见。 东方墨晔执晚辈礼,道:“小子东方墨晔,见过裴爷爷!”
裴霁笑道:“好好好,东方公子一表人才,年少有为,我这个老朽,痴长了岁数,不如小友多矣!”
东方墨晔谦虚地道:“当年东夏高祖立国,分封四位功勋赫赫的异姓王,威武王一脉忠良之后,铮铮铁骨,小子也是从小听说的!”
他接着说起当年威武王的事迹,竟然如数家珍一般。 不论哪个后辈,在别人提及先祖荣耀时,总是与有荣焉,一如此时的裴霁。 裴霁很是高兴。 沐清瑜:“……” 难为他了,他一个南齐人,竟然会对东夏一个普通的没落的侯府的事迹调查得这般清楚。 虽然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有心,便能查到,但也要有这个心! 看着东方墨晔和裴霁越说越投机,沐清瑜还能怎样?自然是在一边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了。 外公如今已经走出那十几年的阴影,难得见他这么开怀,何况东方墨晔也是她的朋友。 于是,接下来,东方墨晔便顺理成章地留下用膳。 裴霁道:“东方小友,你和我家瑜儿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东方墨晔微微笑,道:“好久了……” 沐清瑜顿时戒备。 却听东方墨晔轻轻一笑,道:“我是个生意人,我手底下有些人负责发现商机,有个人发现有座山中有盐矿,我便让人查山的主人是谁,后来就查到清瑜了。所以我就递了帖子,和清瑜商量合作采盐,就这么认识了!”
裴霁惊讶:“盐铁被官府控制,你能私采?”
“当然不是私采。”
东方墨晔温文尔雅,“在和清瑜谈好合作后,我便去打通门路,拿到盐引,成为官盐盐商,能合法开采!”
他挑一些当时的事来说,口齿清晰,说话有趣,温雅幽趣,明明是平淡的小事,经他那么一描述,竟然也十分惊炫难得。 裴霁听得目眩神迷,整个过程都是笑呵呵。 聊得太过投机,直到掌灯时分,东方墨晔才离去。 离去时,他对沐清瑜眨了眨眼睛,沐清瑜明白,他这是说,万裕郡的事,他会派人全力解决! 沐清瑜也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她知道了,感谢! 裴霁在一边乐呵呵地笑:“瑜儿,这孩子,斯文温和,又知情识趣,比梁王好!不像梁王,看着客气,其实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啊?”
这有什么可比性?不同的人自然是不同的性格! 却听裴霁笑眯眯地道:“瑜儿,你是不是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