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在南城都司狱中的沐雍经历了他这辈子最大的磨难。 肮脏阴暗,散发着霉气的囚室之中,老鼠和蟑螂在他的脚边穿梭,它们大摇大摆地来来去去,在沐雍惊慌失措的尖声惊叫里又不慌不忙地离开。 吃的是霉饭,还没有菜。更没有油水,刮的喉咙生痛。 夜里风呼呼的吹,阴森森的,好像厉鬼在周围徘徊。 他吓得整晚不敢睡觉。 当然白天也睡不着。 习惯了高床暖枕,锦被轻裘,如今这稻草堆,阴暗潮湿的地方,他怎么睡? 他刚开始还抱着无限的期望。爹爹会救他的,就算爹爹不想救,娘亲也会让爹爹来救他的。 他是娘亲的命根子,只要他想要的,就没有娘亲不给的。 所以第一天在囚室里的时候,他特别嚣张。他冲着狱卒喝骂,甚至还想动手。狱卒压根不理他。 关了两天之后,他终于老实下来。 他不明白,这么点小事,爹为什么不接他出去? 他可是爹唯一的嫡子! 这一晃,就关了四天了。 饿得头晕眼花的沐雍终于暂时丢下了他高傲的头颅。霉味的饭菜吃在嘴里竟然有了几分甘甜。饿到极致的肠肚因为有那些枯硬的食物塞进去,暂时得到了满足。 只不过好景不长,当天晚上,他就捂着肚子疼得死去活来。 他娇贵的肠胃到底不习惯这些粗劣的食物,又惊又吓又饿,加上吃坏肚子,他发起了高烧。 南城都司听到狱卒禀告,也很为难。 当初在李太子的虎视眈眈下,为了显得东夏的律法公正无私,判的是二十大板加监禁一月。 那时有七皇子在一边,他也甚有底气。毕竟有事可以推到七皇子身上去,相信沐尚书肯定能原谅他的身不由己! 第二天,他更是令人将沐尚书都打了板子,那简直是他人生的高峰时刻,让他都有些志得意满了。 只不过冷静下来,他也有些后怕。 此时,又听说沐尚书的嫡子发高烧,他顿时慌了。 判的是一月,如今才四天这位爷就好像撑不下去了。 若吏部尚书的嫡子死在了他南城都司的大牢里,这就把人给得罪死了。七殿下又不可能时时在侧,那他的官途就做到头了。他立刻派人去请了大夫。另外,也派人去沐府报信。 此时的沐府,沐明远躺在床上。 他已经告了假。 不过在告假之前,也写了一份声情并茂、言辞诚恳、为自己辩解的信,皇上留中不发,既没有斥责,也没有别的表示。 他便在府中安心养伤。 三十板,前十板只用了一半的力,完全是放水,后二十板却是实打实的。 沐明远的后臀腰背处出了血,又怕打出内伤,请了御医开了药,还人参血燕地养着。 而每天游手好闲的西唐太子李澄御,终于在西唐随行官员的劝告下,想起了正事,呈递了请见的国书。 皇上定于后日在锦华园设宴。 这段日子,李澄御在京城中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其实都有人详细地汇报给皇上。 对于他迟迟不去面见皇上,而是吃喝玩乐眠花宿儿,皇上并不生气。他甚至有些高兴。 西唐的太子是这样的德性,这是大好事啊。 看到了吧,这就是早立太子的坏处,他的皇子们,断不会像这样纨绔,除了老七,当然,老七不会是太子。 等这位西唐太子登了皇位,西堂的国政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那时候,西唐就再不会是东夏之忧了。 而沐家父子因为惹了李澄御,被李澄御挤兑着打了板子的事,皇上自然也知道,不会听信沐明远奏折上的一面之词。 他对沐明远的态度奇怪得很,说因裴漪之事迁怒吧,却又让他一路升到一品大员。说早放下裴漪之事,因他是人才而重用吧?却又不让他参与军政机密。 东夏无内阁,丞相与中书省,除了廷议之外,就是平时皇上讨论国事时最倚重且常召见的人。另外,魏国丈,定远侯,也会出现在召见之列。 也正是因为这样,朝中不少大臣都在猜测,皇上仍然是在大皇子和四皇子谁为太子的事上举棋不定。 沐明远也做过不少努力,发现皇上对他的恩宠信任似乎也就这样了,他才会早早站队,借着和定远侯成为亲家,搭上大皇子这艘船。 这样只要大皇子登基,他就是最得新皇信任的心腹之一! 趴在床上的沐明远心中恨啊。 他明明离新皇最信任的心腹只有一步之遥,但皇上却还不颁布大皇子为太子。以至于他这个已经站队大皇子的吏部尚书,还被一个七品都司给打了板子。 这口气怎么咽得下? 就算他咽得下,光是想想他再次回到朝堂上,那些同僚们的幸灾乐祸,就让他一口血梗在喉头。 七皇子,他不会放过的! 他一品大员的脸,七皇子毫不在意,没有说出丝毫维护之词,但凡他有心维护,哪怕是西唐的太子,也不能让他被打板子。 等大皇子成为太子后,就算大皇子无心对付七皇子,他也定要进言左右大皇子的心意。 李澄御,他也不会放过的,等以后,他会让东夏发兵灭了西唐的。 南城都司,他更不会放过了! 一个小小的七品官,狐假虎威,灭他如灭一只蚂蚁一般! 正在床榻上恨恨地想着,管家就匆匆进来,急道:“老爷,南城都司派人来送信,说是少爷发起了高烧!”
沐明远听到少爷两个字,先是咬牙切齿,要不是这个逆子,他会躺在这里吗?但又听说发了高烧,顿时皱眉。 这时,得到消息的孔宜佳已经哭着跑进来了:“老爷,雍儿生病了,这可如何是好?老爷呀,雍儿可万不能有事呀……” 沐明远正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耳朵里就塞满了孔宜佳的哭诉。哭声低回婉转,梨花带雨。 要是平时,沐明远会觉得很是受用,并心生怜惜,将人捞进怀里安抚,但是此刻,他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身上的伤连着耳中的嘈杂,让他忍无可忍地喝道:“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