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好，对，这里是东城区派出所。”

宋繁星耳侧夹着电话，一手持笔，闻言边写边问：“麻烦说一下详细地址。好、好，不要慌张，我们马上到。”

通讯挂断，年长些的中年警员赵寻自一旁和她对视一眼，神情诧异：“打架斗殴？就在警局附近？”

“对。”

赵寻难以理解：“有毛病吧？？胆子也太大了。”

两人迅速赶往现场，到了地方一看，被报警路人提到的两名当事人还没打完。　　一个壮实的人将另一道清瘦身影按在地上，粗鲁地挥动着拳头，被他按着的年轻男人头上有血，一动不动。　　两人赶紧将打人的壮汉制止，给年轻男人叫了急救。　　本来都是中规中矩走流程，不想等看清了年轻男人的长相，两人一时都咦了一声。　　赵寻神情微动，有些嫌弃地皱起了眉，没想到竟然碰上这种事：“这不是那谁……原来挨打的是他啊。”

宋繁星倒是没认出来，惊讶的原因单纯是男人的相貌。　　这人看模样二十出头，发色不知为何却一片灰白，黑色里头夹着白发，体态瘦削，血迹盖住了他的右边额头，右眼周围有一处浅浅的伤疤。　　不过饶是如此狼狈，脸有血污，依然不可否认这是张漂亮面孔。　　……好漂亮的男人。　　感叹过后，宋繁星才来得及问：“赵哥，你认识？”

赵寻咂了下嘴，转而面露不屑：“能不认识吗，你也认识。”

闻言，宋繁星又盯了年轻男人几秒，终于，灵光闪过，想到了他的名字——康季珠。　　对，这是康季珠啊！　　康季珠，名字叫出来，人尽皆知。　　半年之前，国内出现了一桩震惊四野的大丑闻，H市的一对豪门夫妻搞出庞氏骗局，将国内知名的富豪世家骗了个遍，卷款千亿，逃之夭夭。　　而康季珠就是那对诈骗犯夫妻的独生子。　　骗局曝光之前，康季珠已经是娱乐圈内当红的流量明星，出身豪门，资源丰富，脸也是圈内数一数二的精致稀罕款。　　可惜，就和他那害人无数的人渣父母一样，他出名的作品不是电影剧集或者惊艳舞台，而是一桩桩一件件的新闻——　　#康季珠打人#　　#康季珠飙车#　　#康季珠侮辱女性#　　#康季珠欺压新人#　　#康季珠疑似吸食违禁品#　　细数过往事迹，烂人一个。这么一个人，出了事，理所当然人人喊打。　　上次听说他的消息，还是他被曾经的狐朋狗友打得右眼失明。宋繁星隐隐记得，那时#康季珠也有今天#和#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两个词条在热搜上挂了整整三天。　　审讯室里，赵寻喝了口保温杯里的热茶水，问对面坐着的壮汉：“为什么打人？”

壮汉一脸凶相，面对问话，不见一点害怕，二郎腿一翘，完全不加收敛：“他就欠打！我打死他才好！”

赵寻冷笑：“我看你那下手的架势，倒真是想打死他，也就是我们来得及时，不然不就是当街杀人？”

壮汉闻言眼皮子抖了抖，瞬间满脸堆笑：“哎？哪有那么严重，警官，我开玩笑的！”

他一脸谄媚，重申：“打人不对，但想打他的人多了，我打他几下怎么了，大不了医药费我来赔。”

从审讯室出来，赵寻啧啧称奇，和宋繁星感慨：“一说打人理直气壮，问他为什么打就转换话题三缄其口，一看就是被人拿钱雇来的。”

“下手这么黑，逮着康季珠往死里打，也不知道身后是谁，这么恨康季珠，估计眼睛都恨红了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话里话外还似乎觉得有点好笑。　　宋繁星感觉有点不舒服：“赵哥，我们不用查吗？”

赵寻：“查什么？”

宋繁星：“买-凶-杀-人。”

赵寻登时笑了：“杀什么人，你刚送康季珠去医院，医生不是说没什么大事吗？他死不承认，我们也问不出什么。”

可真要有事不就晚了吗？宋繁星想到康季珠白了大半的头发，一时有些说不出话。　　赵寻对此颇为不屑：“心软了？那康季珠就是个人渣，有什么可心软的？好了，你去医院看看康季珠醒了没有，醒了让他过来做笔录。”

宋繁星：“那这边？”

赵寻：“关他几个小时，让他赔点钱，明天再放。”

宋繁星大感惊讶：“就放了？？那他要是再去打人……”　　赵寻摆摆手，并不是很想多说：“等事情发生了再说呗。”

还是那句话，真发生了不就晚了吗？　　宋繁星隐隐感觉赵寻对康季珠的生死并不在乎，胸口不由有些憋闷。　　医院离警局不远，傍晚时分，宋繁星来到了康季珠所在的病房。　　听医生说，康季珠没什么大事，头上的伤口看着骇人，其实不深，已经处理好了，休养一段时间就能正常结痂，就是一段时间内东一顿西一顿没有保持正常进食，体重骤减，营养不良，弱到能见风倒。　　推开门，室内摆着三张病床，康季珠躺在最里侧，此时，正静静闭着眼睛。　　宋繁星不知道他此前多久没睡，看这人脸色苍白，眼下青黑，嘴角有擦伤，头上还包着纱布，实在有些不忍心打扰，想关门等会儿再来。　　不料脚步刚一退，刚才还静如深潭一般的青年忽地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珠一转，直直望过来。　　康季珠的右眼从表面来看正常，实则已经失明，看不到任何东西。　　但这一瞬，宋繁星莫名感觉那双眼睛无比地锐利，好似能瞬间将她看透，黑洞一般，深不见底，明明是她站他躺她高他低，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而除了这毫无温情的目光，床上人的模样也和宋繁星刚刚观察到的出现了偏差。　　她分明记得康季珠的头发是灰白色，可现在再看，康季珠的头发竟然是全白，从发丝的根部开始，每一根都是雪一般毫无杂质的颜色。　　他的皮肤之前就有点缺乏血色，现在则更多出一股冰冷疏离的无机质感，模样近乎称得上脆弱。　　然而细看他的眉眼、鼻梁、唇瓣，处处传出一种之前没有的妖冶之意，无限放大了他的气息和存在感。　　宋繁星哑然失语，好半天才不确定地问：“呃……康季珠？”

与此同时，康季珠也出声，问：“宋……繁星？”

他的喉咙干涩，发出的声音有轻微的沙哑感，说不出的好听，令人心脏一颤，无法不做出回应。　　宋繁星下意识回答：“是的。”

等说了出口，才忽地想：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她之前有和医生说过吗？　　疑惑一转而逝，康季珠从床上下来，缓缓站了起来。　　他方才才经历过一番殴打，但心情意外地很好，脚步也很稳，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正在缓缓下落的日光洒在他身上，带着暖意，康季珠双眼微眯，伸展手臂，没来由地笑起来。　　他的身高不低，影子投在地上，长长的一道，在宋繁星的视线之外，也张开嘴，嘻嘻哈哈地无声发笑。　　那笑算不得不正常，宋繁星却条件反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没有任何理由，她的脚步无意识往后退。　　她刚退一步，康季珠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宋繁星脸上，道：“你的眼睛很漂亮。”

宋繁星道：“谢谢。”

康季珠仍望着她的眼珠。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仅仅是冰冷，更好似有种饥渴和贪婪。　　不过，他没看太久便收回视线，问：“什么事？”

康季珠姑且还是案件的当事人，宋繁星才是负责询问的警官，但话一出口，已经无形之中转换了主动权。　　宋繁星没有发觉，回过神来，才想起问：“你感觉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康季珠回答：“好极了。”

宋繁星又问：“如果方便，能不能和我回警局做一下笔录？”

康季珠没回答这个问题，等宋繁星转身出去带路时，却跟了上来。　　去警局的路上，他基本没开过口。　　但宋繁星注意到，康季珠的视线多次移动，似乎对周围的环境一直保持一种程度颇高的新奇感。　　开门进入一楼大厅，迎面遇上几个同事。　　同事准点下班，远远见到还要值班要做笔录的宋繁星，笑着出言调侃：“这么快就回来了？哈哈，还以为你得过几个小时才能见人影。”

宋繁星疑惑：“为什么？”

同事：“都说你今天碰上康季珠挨揍，可给心疼坏了，那不得舍不得挪动病号？”

他们所里人多嘴杂，消息向来传得快，每个新人有点什么事都要被笑话一阵，宋繁星脸色一下子涨红。　　她正要说话，同事又拍拍她的肩膀，感慨道：“嗐，知道你们女孩子见不得暴力伤人，但也得分人啊，康季珠有什么好同情的，不过是现在落难了，要不然今天就是他打别人。”

“要我说他就是活该……”　　宋繁星之前被笑时没接话，听到这几句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康季珠就在她身后站着，再怎么说当面说这种话也有点太……　　她赶紧示意同事住口，同时下意识回头去看康季珠的脸色，结果目之所及，空无一人。　　康季珠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同事收住笑意，这时也开口：“所以那人呢？小宋，你不会真没舍得提他来吧？”

“……”来了啊，他们两个明明就是一起进的门。　　宋繁星震惊，眼睛转动，急忙去寻康季珠的身影。　　等在和审讯室方向正相反的转角处冷不丁扫到一抹衣角，当即再顾不上同事，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康季珠！”

然而被她呼唤的人恍若未闻，头也不回，在布局复杂，一般人来了都会晕头转向的警局里畅行无阻。　　穿过走廊，右拐，直行，再拐，最终，白发的清瘦男人在一个暂时拘留人犯的房间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