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忙活了一个通宵，周进和钱斌两人各自回房睡觉。唐高阳在有了新女朋友之后，似是觉得之前的房间隔音不好，折腾不开。于是这位特邀导师就不装学员了，跑到导师们那儿住去了。导师们不住在招待所，作为资深的从业人员，他们签的保密协议也没那么严格，住在附近的一家高级酒店。于是房间就腾出来了，周进一人一间，躺下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再一睁眼，下午四点多了。起来之后一番洗漱，又到楼下的自助餐厅吃了饭，等操控轮椅再回到临时工作室的时候，周进发现已经有人等着他了。毛娇和王旭。“就你们俩啊？”

周进左右看了看，“钱老师呢？”

“钱老师带着另外四个学员去演播厅排练了。”

毛娇说道，“他让我们等你过来，给我们听新的编曲。”

“那听呗。”

周进开了电脑，给他俩一人发了一副监听耳机。把这两人的编曲小样调出来，拖进了播放软件里。首先是毛娇的。前奏一出来，这少女就开始挺直上半身，气运丹田，在酝酿怎么开口唱了。周进伸手拉了一下她的耳机，“啪”一声回弹在她脸上。少女被弄懵了，一脸不解地看着周进。周进瞪了她一眼：“好好听伴奏，别着急唱。”

“哦！”

毛娇应了一声，上半身这才松弛下来，开始仔细听耳机里的音乐。一曲终了，毛娇整个人就跟没了骨头似的，身子软软地靠在了椅背上，口中喃喃说道：“钱老师真厉害啊。”

王旭也戴着耳机听着，连连点头表示认可。周进心想你们夸错人了，这首是我编的。不过他没有纠正这一点，而是马上播放了下一首歌。这首王旭的歌，那确实是钱斌编的。放完之后，王旭已经在那儿手舞足蹈了：“太……太……太好了！”

“别使这么大的身段，小心胳膊！”

周进看着他那打着石膏的右手腕，“你这手怎么弄的？”

“摔……摔……摔的。”

王旭说道。“你唱歌的时候应该不口吃吧？”

周进问道。王旭点点头：“不……不……不口吃。”

“要不你唱出来吧，就用这首的主歌旋律，这样我们沟通省事儿。”

周进建议道。“好~的~”王旭唱道。周进跟毛娇对视了一眼：“好像怪怪的。”

“还不如口吃呢。”

毛娇说道。“那行，算我没说。”

周进摆了摆手，言归正传道，“昨晚钱斌老师和我讨论了一下，咱们这个组里，你们俩是比较强的。所以你们的排练，稍微推后一点儿，先把场地让给其他几个。不过呢，到时候真正登台演唱的时候，你们耳返里的伴奏，就是这两首编曲。所以你们可以先熟悉起来，这是不限于场地的，你们在自己房间里就能练习。在这个编曲里，整首歌的层次走向，已经给得很明确了。可演唱时的一些具体细节，比如气口、强弱、修饰音，你们要自己去抠。抠的差不多了，整首歌也滚瓜烂熟了，你们再去找洪玉成老师，他会给你们的演唱把关的。就是这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毛娇眨了眨眼：“瘸腿哥，你好像也是选手吧？”

“嗯，是选手。”

周进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那为什么你用老师的口吻跟我们说话？”

毛娇问道。“钱斌老师脾气你也见识过，所以有什么话，让我来转述比较好。”

周进笑道，“否则就你刚才，不仔细听编曲就敢开唱，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哦。”

毛娇面有惧色地点点头，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能跟钱斌老师一起工作啊，你在给我们编曲吗？”

“编曲我哪会啊，我就是个助手，打打杂。”

周进眨了眨眼，然后又说道，“行了，你们把U盘给我，编曲传给你们，回去练起来吧。”

打发走了这两人，周进在一堆工程文件里找了找，找到了自己第二轮要演唱的那首。说别人的同时，也别忘了自己是个选手。钱斌之前说的没错，这首歌确实挺难的。尤其是周进这个编曲方式，几乎是怎么难唱怎么编。这种难度的歌曲，肯定不能拿起来就唱。唱法是要设计的，并且需要充分的练习时长，把各种细节都抠到完美。其中第一步，就是开嗓。所谓开嗓，就是对演唱前的热身。周进的演唱技艺，早年是自己摸索的，再加上去蹭人家声乐系的大课，这样初具雏形。后来认识了苏落染，有一次送她去殷梅教授那里开小灶，他在教室外面听，一听就迷上了。从此每次苏落染去上小课，他肯定跟着，说是接送，其实是偷师。殷梅教授当然知道他在外面偷学，每次都会善意地让苏落染把门打开。这样周进既不用缴纳小课的费用，也能把本事学了。而怎么开嗓，就是周进从殷梅教授那里学来的第一项本事。首先要明确，用什么唱法。这首歌，周进在前面的主歌部分，打算用弱混。副歌转强混，同时加入欧美风格的元音变幻技巧。这就要求在开嗓的时候，通道要先建立起来。所谓通道，就是连接不同音域的技术。音域，指的是在同一模式下的发声范围，一般来说分胸声音域、混声音域、头声音域。弱混和强混都是混声，强弱有别。高质量的弱混，比强混难控制，同时一旦音阶高了，要随时能转出头声。而强混对气息力量的要求很高，同时要有胸声支持，声带闭合要严实。因此，必须要有一个贯彻始终的通道，可以让周进在唱混音的同时，上能打通头声，下能连接胸声。上下自如，同时还能兼顾，协调其中的比例。这就是混声技术的关键，也是这种唱法开嗓的目标。打开通道，最快的方式就是爬音阶，开口音和闭口音都去磨一磨，把它磨圆润了。苏落染在做饭的时候就喜欢这么干，这会儿周进也这么干。于是周进接通了电钢琴的电源，一边弹一边就磨上了。刚磨到一半，门外有人敲门。“请进。”

周进说道。门分左右，进来一个歪着脑袋的胖子。洪玉成。本战队导师来访，人家还是苏落染的师伯。周进赶紧撑着身子站起来，起立相迎。“坐下，坐下。”

洪玉成一边走进来，一边指了指电钢琴，“你继续，我听着。”

周进只好坐下来，弹琴找音准，把后半截磨完。洪玉成坐在一旁静静地听完，说道：“周进啊，你被自己的好嗓子惯坏了。”

周进心里猛然一惊：“是吗？”

“我听你爬音阶，到了一定高度，已经可以转音域了，可你嗓子的机能太强，在原来音域还能坚持。”

洪玉成说道，“不要去坚持，该转就转。否则你喉位会往上飘，喉部肌肉也会过多介入。声音质量虽然也很高，可一旦你转音域了，注意，这是该转的时候没转，嗓子吃力的时候才转。于是你喉位要复原，气息位置要回坐，声带肌肉群要重新挂档，内口腔还得重新找共鸣。这么一系列操作，都是硬掰过来的，自然度肯定会差一些。同时喉部肌肉一旦过多介入，声带闭合加强了，横膈膜是要去对抗的，腰腹要加力，否则气息冲不开声带。于是整个体力消耗就大了，你唱不了几首就累了。所以真正表演的时候，这可以作为一种个人特色，一定程度地融入演唱。尤其是尾音的时候，你这么来一下，那是很有表现力的。可平时练习，你不能频繁的这么做。因为我们平时练习的目的，是养嗓子，不是毁嗓子。”

“哦。”

周进点了点头，心里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果然是国内声乐教育里，能颁发最高学位的导师。这一番话，一针见血的同时，又掰开揉碎了，分析得清清楚楚。洪玉成笑道：“你这个毛病啊，就是因为你是偷师我师妹。她是女的，你朋友也是女的，她俩那小声带，又短又薄的，不是我们男生能比的。所以她们的音域转换，节奏跟我们是不一样的。你要是正大光明地学呢，我师妹肯定会纠正你。可你偏偏又是偷学，她没机会纠正你。至于你那朋友，我那位师侄女，平时喜欢你还来不及呢，不会说你有什么问题。所以啊，你虽然现在已经很不错了，可到底还是需要一个正儿八经的师父。你看我怎么样，够资格教你吗？”

周进心想，那当然够资格了。他知道唱歌这个事儿，技巧传授是一方面。就算技巧已经到顶端了，也必须要有另一双耳朵。这双耳朵要中立，同时要有极高的艺术素养。因此再好的歌手，到录音棚里录歌，照样需要音乐人或者录音师指导。米瑶论唱歌能力，能甩得钱斌看不见尾灯。可在钱斌工作室里录歌，米瑶反而会被钱斌骂得狗血淋头。这就是另一双耳朵的作用，客观地聆听演唱，再给出中肯的意见。当然给意见的方式因人而异，钱斌往往会比较激烈。眼下，如果洪玉成当自己的老师，技术上自己就是这门师承的，自然不在话下。而他那双耳朵，应该是这世上最宝贵的“另一双耳朵”了。周进的心激动得砰砰直跳，可又想到殷梅教授那高昂的课程收费，他很快就冷静下来，问道：“那您教我，要多少钱？”

“傻孩子！”

洪玉成指了指周进，一脸哭笑不得，“就你这根苗子，只要你肯跟我学，我给你钱都行。”

“老师好。”

周进又想奋力站起来。“别叫老师。”

洪玉成双手把他摁下去，沉声说道：“叫师父。”

“师父。”

周进叫了一声。洪玉成歪着脑袋，眼中隐隐闪着泪光，重重拍了拍周进的肩：“好徒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