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都电视台里，钱斌推着轮椅，把周进从招待所里推出来，慢悠悠往三号演播厅走。这会儿已经是户外了，能抽烟。钱斌喜滋滋地点上一跟，然后伸手扒拉了一下周进的脑袋：“不是，上次我推你过去，那是因为我跟乐手们说你身体不适，所以要你演个半死不活的状态。今天你就不需要演了，来，别瘫着，支楞起来！”

周进心想你给我来这么一出，我还支楞得起来吗？哪还有心思排练啊，魂都飞到明州去了。我这会儿恨不得轮椅上高速，赶紧去把洪玉成的车给拦下来。以后说什么也不让你钱斌老师办事了。搞得现在生死难料的，我做错什么了要担这么大心事？心里暗暗腹诽，很快三号演播厅就到了。两人走进演播厅，发现有人来的比他们早。秦魏。今天根据安排，是洪玉成导师组进行乐队排练。秦魏也是这一组的，所以他既然早来一步，那乐队自然就先排练他的曲子。周进对秦魏这个人没什么好感，但也没什么恶意。这个人的性子，他基本摸清楚了，十个字能概括：简单的嘴臭，极致的享受。嘴里说的话不好听，也会追求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可能力其实还行。编出来的曲子挺洋气的，也知道照顾同一组的其他选手。人家说了嘛，一旦周进被黑掉，他会接手其他人的编曲。别的不论，至少有帮人的心，这就说明本质不坏。更何况，周进现在满脑子是苏落染家里的状况，不知道师父师叔这次联袂出场到底什么效果，能不能过苏落染父母那一关。至于排练嘛，早点晚点无所谓。两人坐在演播厅的最后一排，听了一会儿。周进想着心事，左耳进右耳出的。只听钱斌轻声说道：“嘿，还用音乐说话呢，再这样下去，这小子就要成哑巴了。”

周进这才醒过神来，不由问道：“怎么了？”

“他的毛病，跟王旭差不多。”

钱斌淡淡说道，“本身能耐不错，可就是分不清状况。”

周进听懂了。王旭的问题，在于过于注重编曲的复杂度，把编曲当主菜那么做了。可实际上，现场演出，编曲是配菜，人声旋律，也就是歌手演唱，这才是主菜。编曲其实不用那么复杂，托住人声就行了。于此同时，编曲的层次必须要凸显出来，这样能帮着歌手去做演唱的张力。周进认真听了一会儿。果然是这个问题，编曲太复杂，层次又不明显。如果作为一张音乐专辑，这样编曲是没问题的。而且因为秦魏在国外的职业经历，曲子显得很洋气，很好听。可在现场，问题就大了。编曲复杂，意味着乐队排练难度大。你在软件上敲几个音轨容易，人家乐队现场是要一个音一个音演奏出来的。你有电脑做时间轴，几十个音轨自动就排布好了，人家乐队没有，那是要多位置慢慢配合出来的。于是排了大概半个多小时，乐手们把乐谱视奏下来之后，现场停了。“你这个编曲不行。”

乐队中，站在电钢琴后头的长发男人摇了摇头，“再去改改。”

这个长发男人，周进已经见过一次了，第二轮演出，他就是乐队的键盘手。看样子，他不仅是键盘手那么简单，于是周进问道：“钱老师，这位键盘老师是谁？”

“他你都不认识？”

钱斌白了周进一眼，“张卓嘛。”

“哦哦哦。”

周进连忙点头，心里对上号了。“张卓”这个名字，他当然听说过。业内公认的高手，专攻音综类节目的现场效果。演奏、调音、编曲，甚至演唱，样样精通。乐队各个关键位置，都是他负责联系过来的，整个乐队也都听他调度指挥。国内音综类节目，只要请到他做艺术总监，那就算上保险了，现场出不了错。周进其实早听说过他，也在电视上见过他。只不过以前他是短发的胖子，最近改形象了，不但减肥了，还留了长发，于是一眼没认出来。身为节目的艺术总监，职权要比钱斌这种导师团队里的编曲老师高。钱斌只需要对洪玉成这一组学员负责，而张卓需要对整个节目的所有音乐负责。所以编曲到底行不行，最终是这位艺术总监说了算。而秦魏在第三轮的这版编曲，艺术总监张卓说不行，要他去改一改。秦魏整个人显然懵了一下，然后问道：“为什么要改？”

张卓看了看秦魏，说道：“编曲太复杂，层次又欠缺，你这样现场效果不行的。”

秦魏看了看四周，目光扫到了坐在演播厅后排的周进，随后高声说道：“我的歌我说了算，我要求就这么排！”

张卓摇了摇头，似是懒得废话，把架子上的乐谱拿下来，随意地扔在了地上，然后转身就走。整个乐队所在乐池里，三十多个乐手纷纷站了起来，把架子上的乐谱扫落在地，跟着张卓走了。周进有些意外，轻声问道：“至于这样吗？”

“积怨已久。”

钱斌轻声说道，“上一轮，他跟乐队就闹得很不愉快，还是唐高阳出面给他平息的。”

乐池边上，秦魏整个人都傻了，愣了一会儿，眼看乐手们都要走出演播大厅了，这才大声叫道：“我要跟节目组投诉你们！”

“投诉去吧。”

张卓头也不回。钱斌站起来说道：“哎，老张，还有我们呢？”

“等这白痴走了，你再电话叫我。”

张卓回头说了一句，率领乐队走出了演播大厅。于是整个演播大厅，呈现出一种鸡飞蛋打的局面。乐谱散落一地，乐器放在原处，乐手走光了。秦魏在原地一脸不可置信，然后看向了钱斌和周进。两人正看热闹呢，而张卓出门之前，还跟钱斌有过交流。秦魏前后一联想，像是明白了什么，指着钱斌和周进说道：“这都是你们指使的！”

钱斌扭头看了一眼周进，轻声说道：“老张没说错他，果然是个白痴。”

周进觉得有些头疼，摸了摸额头：“可能是国外待久了，不太适应。”

两句话之间，秦魏已经冲上了观众席，跑到了周进和钱斌面前。这青年其实长得挺帅，可这会儿鼻子都气歪了，满脸通红，呼哧呼哧喘着，咬牙切齿。钱斌以为他要动手，赶紧站起来护住周进：“你想干什么？”

结果秦魏没理钱斌，而是看着周进：“周进，我真是看错你了！”

周进莫名奇妙：“我又怎么了？”

“是我让我老师出面去给你作证的！”

秦魏眼睛都快喷火了，声嘶力竭地说道，“我觉得你还算有本事，不该因为这种事情离开！结果你倒好，就这样想把我黑掉是吧？你就这么怕我吗？”

“哦？”

钱斌似是一下了来了兴致，转身用手轻轻推了推周进，“哎，听见没有，人家帮过你，你怎么能忘恩负义呢？”

周进都被气笑了，拍了拍旁边的座位：“秦魏你先坐下，我们好好聊聊，把事情说开。”

“还说什么！你就是个卑鄙小人！”

秦魏眼眶通红，一扭头跑出了演播大厅。看着秦魏飞奔而去的背影，周进嘴角抽了抽，随后又看了看一脸坏笑的钱斌。“哎，他好像被你气哭了。”

钱斌提醒道。周进翻了翻白眼：“关我屁事？”

“那人家是把你当对手了嘛。”

钱斌眨了眨眼，“嘴上虽然很嫌弃你，可人家心里很重视你的嘛，你怎么能这么对人家呢？”

“钱老师，请您在学生面前庄重一些。”

周进问道，“我怎么对他了？”

“你不重视他嘛。”

钱斌双手来回做了个手势，“于是他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周进都快吐血了：“我还要怎么重视他？”

钱斌指了指远处散落的乐谱：“重视他的话，你去帮他改一改，然后再把乐队哄回来。无论怎么说，曲子还是要排的。否则曲子不作数，我的制作费就收不到了，你说是不是？”

周进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还是钱的事儿。”

“那是，他秦魏爱死死去，我的钱重要嘛，好几万一首呢。”

钱斌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那既然好几万一首，您自己挣不好吗，凭什么我替他改啊？”

周进问道。“我昨天忙了一天，好不容易帮你把那破事儿弄清楚，现在特别累。”

钱斌说道。周进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嘿，一说去提亲，你小子智商明显下降，斗嘴都不是我对手了。”

钱斌笑道，“我们分工明确，别说我欺负你。我负责去把乐队哄回来，你负责改曲子。”

“就这么现场改？”

周进确认道。钱斌说道，“时间有限，就现场改，直接弹给乐手听，让他们先排着，乐谱你回头再补，有没有问题？”

“倒是没问题。”

周进说道，“不过，就算我帮秦魏改了，秦魏不接受怎么办？”

“反正乐队就演奏你改的版本，他如果不按这个版本唱，那他就死台上呗。”

钱斌笑道，“这小子只是二，又不是真傻。”

“作为一个创作者，是不能接受这种安排的，否则就算被迫低头，回头到了台上也唱不好。”

周进摇摇头。“那你说怎么办？”

钱斌问道。周进建议道：“钱老师你不着急去哄乐队，张老师他们也是拿钱办事儿，自己会回来的。你先把老唐叫过来，秦魏听他的。”

钱斌点点头：“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