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氏一家出了刑狱司的大牢,激动地感受着风吹草动带来的生命悸动…… 然而片刻后,却陷入了尴尬之中。他们在成都城没有亲友,之前身上带着的盘缠已经被搜刮殆尽。 老家鹿氏里屋舍田亩也被官府侵占,出了牢狱的大门,他们举目望去,竟无一处可去之地。 卫弘将鹿氏一家带到了野槐巷的宅子中,百里兰烧了一大锅热水给他们洗漱之后,还贴心地给他们准备了一桌热腾腾的饭菜。 昔日鹿氏里德高望重的拄杖里正,鹿安久经刑狱之苦后见到卫弘真心诚意地对待自家五口,眼眶中又盈满了泪水,对着捧着碗盏喝粥的其余四位家人招招手,就要对卫弘纳头拜道:“小老儿一家五口人,谢过恩公!不辞辛劳奔走营救,虽为牛马亦不能报也!”
卫弘扶起了他,然后又让其余几人继续吃饭,随后才缓缓问道:“老丈一家日后有何打算?”
咽下一口热粥的鹿安轻轻放下手中的碗盏,摇了摇头说道:“小老儿不知,鹿氏里老宅田亩都没了,此事应该翻不了案了。大概多半是回乡随着大家伙南迁朱提郡吧,可又听说那里似乎天天有夷人作乱……” 一旁安静的百里兰对卫弘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我想经营一家食肆,就拿后院临街的那排宅子。”
卫弘不解地看着她,有些不明白为何她此时此刻说起来了这个。 百里兰大概也觉得自己有点突兀,又补充道:“食肆很忙,我需要人手。”
卫弘大概是明白了,于是看向了鹿安和其他鹿氏家人,问道:“不知老丈以为她的提议怎么样?”
鹿安和家人相互看了一眼,又要对卫弘纳头便拜,可好在卫弘已经有了经验,直接拦住了他们说道:“不用多礼。”
老丈就直接说道:“小老儿一家愿意,恩主宅心仁厚,能够举家投奔恩主,实在是小老儿一家的荣幸。”
说完,鹿安就朝着鹿武、鹿戎、鹿玲儿三人嘱咐道:“你等兄妹三人,快来对恩主叩首谢恩,不仅是要谢恩主免去一家迁徙亡命之苦,更要谢恩主给了你们一条活路,日后定当要用命报之。”
身高八尺人高马大的鹿武,显然是个极为孝顺的孩子,对于老爹的话言听计从。 鹿武拉着弟弟鹿戎、鹿玲儿对着卫弘拜道:“俺会赶车,还有些拳脚功夫,这条命以后就是恩主的了。”
卫弘没有阻拦,任何的关系都需要某种特定的仪式表示缔结,尤其是以性命托付的关系中,这种仪式即便看上去愚昧一些也没关系。 经历了这种仪式之后,卫弘似乎是找到了当初在滇池城的感觉。 即便不是那么亲近,但身边有人围拢,在这偌大的成都城里,尤其是经历了一些灰暗,卫弘感到颇为难得。 …… …… 卫弘之前听过张裔的描述,野槐巷之前叫做野槐里,周围只有正昂公一家宅子,正昂公还垦荒了十几亩田地。 当今陛下占据益州后,一众荆州勋贵就要圈地建房,置办家产,野槐里周边的土地就慢慢被侵占,除了正昂公的老宅,还没有多大的闲空地方了。 正昂公也在临行前告诫道,屋舍田亩不过是身外之物,若是老宅被占,不必在意,只管去求助张君嗣。 卫弘听从了这番建议,毕竟势比人弱,不得不低头。 卫弘修缮的是正昂公老宅的核心部分,周围被蚁虫叮咬腐蚀殆尽的其他宅子,即不能住人的危房都被拆了。 他不需要像杨氏府邸那般建的雕梁画栋,亭阁廊桥百转千回,这样的建筑太过繁琐,也不怕自己在其中迷了路。 好在这个时代的能工巧匠懂得榫卯结构,尤其是卫弘选用青砖为基、木料为顶的建筑方式,大大减少了施工时间。 张裔调来的都是熟能生巧的工匠,连陛下住的皇宫都是这伙能工巧匠修建的,就别说修缮一座老宅了。 只是屋宅相对集中,内墙摆设都被拆了,显得有些空旷,不过对卫弘来说这显然不是一些大事,栽种点竹子和其他林木,不仅美观,还能保证冬暖夏凉。 后排院墙那排厢房,也被改成了面向长街的门面房,刚好可以用来做百里兰想做的食肆。 这几年她在卫弘这里好歹看了不少用香料烹饪美食的手法,还有一口秘制厨房——神器铁锅的加持,卫弘也乐得其见她能有自己的事情做,省得在家里闷坏了。 宫府吏的差事相对集中,通常两个月才轮调一次集体行动。 刑狱司一事落幕之后,卫弘也没食言,挑着一个合适的日子,就将上次答应诸位同僚的乔迁宴席摆开了。 名单由张毣拟定,他最近一段时间忙着少府皇田的春耕布谷事宜。 连日来驻扎在外勘测水文,监督农事,脸晒得黑了好几个色度,听见卫弘将这件事交给了他,立刻拍拍胸脯承诺一定会将这件事做好的。 到了这一日,张毣拿着拟好的名单,尽是蜀中年轻一辈。 如卫弘熟悉的杨汰杨季儒,其他人张毣也为卫弘一一介绍:“此乃张表张伯达,其父乃是迎驾陛下入川的首位功臣张子乔。”
卫弘点了点头,朝着他拱了拱手,张子乔,即昔日益州牧治下別驾从事张松,只可惜张松行事不周,被其兄所出卖,否则必然被陛下所信重。 张毣再次引荐一人:“这位是杨戏杨文然,与我家世代交好,其父杨恭君,乃是与我爹和正昂公的莫逆之交,这人嘛,就是嘴欠一点,比较喜好对他人评头论足。”
杨戏拉着张毣的衣袖说道:“远思兄此话有些偏颇啊……” 随后,卫弘与杨戏相互之间拱了拱手作揖行礼,卫弘还嬉笑着说道:“看来今日得让文然兄在我家多吃些蜜糖,好让日后多说说我的好话。”
张毣又拉过来二人介绍道:“这是韩俨,字义然,这是黎韬,字武徳,都是蜀中子弟中的翘楚,颇有吏才。”
张毣显然是知道卫弘的家底,没有大张旗鼓铺张浪费,只邀请来了十几位蜀中同僚。 不久后又有人敲门,是鹿戎去开的门,原来是张郁、黄乔二人。黄乔刚来蜀地,也没多少旧友,所以卫弘嘱咐张郁,到之前给的赵爽府邸地址寻来的人。 打了这么长时间交道,卫弘发现了黄乔此人有过耳不忘的能力。 这才来蜀中没几天,就学了一口浓重的蜀音,与那邻座杨戏没谈上几句,两人便已乡党自认,看上去颇有一番趣味。 张毣叹了一口气惋惜说道:“可惜啊,公弘若在,卫兄弟必然与他一见如故。有你二人在,北宫之中岂能让杨安国此等刁竖小人上蹿下跳,小觑我一辈蜀中子弟!”
“是啊,公弘乃是蜀中才俊冠首,要不是服孝居丧,必然将他邀请来痛饮!”
从他们的惋惜声中,卫弘也逐渐知道了这位蜀中冠首的身份,姓程名祁字公弘,乃是大汉前祭酒程畿公之子。程畿公在夷陵之战中战死,如今程祁居丧服孝,素来以才名著称,甚至是诸葛丞相都对他青睐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