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后的苏鸢，就如同鱼入大海，好不自由畅快，没了天天的早课晚课，没有夫子的啰嗦教条，她是浑身都舒畅了的起来。东溪村。入目是一望无际的碧绿田地，田间是忙碌的农家汉，天边绯色晚霞，偶尔群鸟惊飞，苏鸢嘴边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晃晃悠悠地走进了东溪村。眼见着天色将黑，苏鸢敲开一户农家的门，开门的是个汉子，语气不耐：“做什么？”

苏鸢仔细打量着这汉子，只见他中年模样，脸上一脸横肉，光看着是挺让人害怕，可惜他偷偷抿了下嘴，倒似装出这副模样。苏鸢道：“在下要去青石镇，路过此地，见天色已晚，想在此借住一宿。”

那汉子摆手：“不借，不借。”

说着便要关上门。“石头，让她进来。”

苍老低沉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石头不情不愿地开了门，依然是对苏鸢没有好脸色，苏鸢也不介意，走了进去。屋子里很暗，只有一盏昏黄的柴油灯，一个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老妇人就坐在这油灯边，苏鸢走上跟前，对着老妇人道：“多谢大娘。”

老妇人朝着苏鸢的方向“看”了过来，苏鸢抬起头时正好看见她昏黄而浑浊的眼睛，这眼睛没有焦点，虚虚地落在苏鸢的方向。苏鸢这才看清，原来这老妇人的眼睛已不能视物。老妇人略略笑了笑，道：“你晚上还没吃饭吧，”又对着石头说，“刚好我们也没吃，一起吃吧。”

石头瞥了一眼苏鸢，不情不愿地去了厨房。老妇人朝着苏鸢招手，“坐下来。”

苏鸢就在老妇人的对面坐下，老妇人虽不能视物，但手没停，还在一个劲地打着络子。苏鸢道：“多谢大娘今日收留。”

老妇人笑道：“不妨事，这人都有难处，不都是你帮我，我帮你，我那儿子性子憨，脑子一根筋，你别见怪。”

苏鸢回：“不会。”

吃过晚饭，苏鸢就在一处空房里歇下了，一到夜晚，整个村里都安静了下来，农家睡早，此时整个村里都笼罩在黑暗中，苏鸢闭上了眼睛，浅寐而眠。凛冽的杀气如同刀斧，向着苏鸢劈面而来，就在此时，苏鸢双眸一睁，手中金色光芒隔开那人。她一跃而起，黑暗中是一双青色而妖异的眼瞳。正是石头。此时的石头早不复先前模样，眼中妖异青光，他恶狠狠道：“东溪村不欢迎你，如果不想丢了你这条命，就快滚。”

苏鸢与他对峙，丝毫不惧，她轻笑：“不过区区一个妖精，本姑娘就收了你。”

石头见此人周身气度不凡，其手中宝剑灵力激荡，实在是个难缠的对手，以往来的那些道士仙君，他们不过略施小计，就吓得他们再也不敢过来，白日里他见到苏鸢时，就觉得她不似普通人，此时如此情况，也由不得他了，他凝聚全身妖力灌入斧头上，双手握斧就往苏鸢身上砍去。“班门弄斧！”

苏鸢手执赤灵剑，挡住他的攻势，两人来回过招，石头渐渐有些吃力，已有不敌之势，两人缠斗起来，方寸之间的地方刀光剑影，可是奇怪的是屋内如此动静，那老妇人竟毫无所觉，其他农户也都大门紧闭。赤灵剑化剑为鞭，以极迅猛的灵力抽在石头脸上，石头顿时被抽倒在地，他形容狼狈，忽然间，他嘴中长啸一声，声音尖锐刺耳，苏鸢迟疑一秒，只见石头已化形逃走，苏鸢追了上去。月光下，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不，是妖！苏鸢看到此景，心中大惊，这村子里竟然有大半的人都是妖精，那些“人”站在石头的身后，眼中青色异瞳看向苏鸢，石头被苏鸢打伤，依然强忍着痛意站了起来，他说：“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东溪村的事少管，识相的赶紧离开东溪村。”

苏鸢双手抱胸，嘴角勾起，不紧不慢道：“如果我说不呢，你们是妖，如何与人厮混在一处，那些人去哪了？”

苏鸢说的“那些人”正是这群妖精变成的人，妖精变成了人，那原先的人去了哪里？石头见苏鸢油盐不进，亦是不耐烦了起来，他对着众妖道：“一起上！”

苏鸢手中结印不断，御灵阵如同罩子一般，将群妖封在其中，众妖被御灵阵压制，挣脱不得，渐渐都露出恐惧之色。石头此时也恐惧了起来，实在是没想到此人道法如此高深，他们这群妖自从在东溪村定居后，渐渐适应了人类的生活，于修行上颇为懈怠，此时遇到如此强劲对手，竟然束手无策，本想着今夜将此人吓走，却没想到是自己的葬身之时。苏鸢双手结印加强御灵阵中灵力，群妖似是被火鞭抽中，浑身剧痛不已，石头半跪于地，依旧恶狠狠地瞪着苏鸢，苏鸢见石头一脸不服，她扬声道：“今日本女侠就为民除害，收了你们这群妖精。”

众妖慌乱而又害怕，苏鸢手中灵火升起，她看着眼前群妖乱舞，片刻间这些妖精便会化为灰飞。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石头……石头……你去哪里了？”

苏鸢朝着声音看去，“石头”也朝着声音方向看去。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手拿竹棍，正摸索着朝着苏鸢他们的方向过来。石头再也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娘”，接着又焦急道：“娘，你回去，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跑出来了。”

老妇人循着声音走过去，看样子竟是要走到石头面前，苏鸢拦住了老妇人，低声道：“大娘，在你面前的不是你的儿子石头。”

老妇人停了下来，转过脸面对着苏鸢，道：“姑娘，住手吧！”

月光下，老妇人的面容平静而祥和，到了此时，苏鸢自然也明白这老妇人早已知道他们是妖了，她却还是问道：“大娘，你可知你面前的是什么？”

老妇人笑了笑：“老妇人的眼睛是瞎了，可是心却是明的，姑娘又何必拘泥于外在。”

苏鸢收了御灵阵，将一众妖押到院子里，她随着老妇人去了屋内。屋内黑暗，老妇人哆哆嗦嗦将油灯点燃，虽是一盏小灯，却照亮一方天地。“大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鸢上前一步，问道。老妇人扶着桌角坐了下来，说道：“姑娘知道我儿是从什么时候失踪的？”

苏鸢摇摇头，随后又说：“并不知。”

“已有三十多年，”老妇人又接着道，“姑娘可知，他们是什么时候来东溪村的？”

“不知。”

“约摸是十年前，那时老身身子比现在健朗，独自守着小院，种些蔬菜瓜果，又有邻里接济，日子也能过下去，忽然有一日，院里来了一只猴崽子，踩坏了我的菜，又偷吃我的馒头，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我知道它只是饿了，并无恶意，后面隔三差五它便来我的小院，它虽然不是人，但心思却像人，知道我眼瞎不便，便将家中的农务做了，有时也会陪着我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有一天，猴崽子不见了，然后我的‘儿子’便回来了，我心中也是疑惑，几次试探下来，便知此人不是我的儿子，几番思索下，我也没有拆穿他，日子便是这样过下来。”

苏鸢虽然听了个大概，但是还是疑惑：“其他农户家也是如此？”

老妇人点点头：“我的‘儿子’回来了，村里其他家的‘儿子’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苏鸢皱眉：“大娘，你的儿子，还有村里其他家的人，为何都不在村里？”

老妇人听到此，面容便有些伤感，“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村里来了一个人，老身现在还记得他的名字，他叫赵雷，就是他带着东溪村的青壮年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赵雷？”

苏鸢仔细搜寻，记忆中并没有此人的名号，“他为何带走东溪村的人？”

老妇人道：“离此地不到三百里有一云山，他说他在云山中发现一金矿，他愿意为村里人带路，他们去了后便没有再回来，此后村里其他人也曾去云山寻找，可是却是连半个人影也没见着，村里只剩老弱妇孺，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们心中也知道他们能回来的机会越来越小。”

苏鸢站了起来，对着老妇人拜了一拜，说：“大娘，虽然这群妖并无害人之心，但终究人妖有别，他们长留东溪村于你们并无益处。”

老妇人点点头：“这个我知道，只愿姑娘能放过他们，让他们离开东溪村便是。”

苏鸢道：“大娘放心。”

苏鸢出了屋，收了缚妖索，群妖对着苏鸢是又恨又怕，却只能缩在一旁，并不敢多言语，苏鸢手指指向石头：“你，过来。”

石头跟着苏鸢走到一旁，苏鸢站定，石头也停了下来。“你们不能再待在东溪村！”

苏鸢定定地看向他。石头看了看苏鸢，又朝着屋子看了几眼，道：“我们并未害过人。”

“我知道，”苏鸢道，“可是你们是妖，今日遇到我，尚能听你们一言，可来日若有别的道门察觉此事，他们会放过你们？”

石头也知苏鸢说的在理，但与老妇人相处这些年，也早已将她视作亲人，如今却要离开，心中自然不舍，他双手作揖，道：“我知道道君说的在理，可是我娘她如今年迈，我实在是不放心。”

苏鸢见此妖早不复刚见时的蛮横模样，反而恢复了本来样貌，不过是一清秀少年，她想了想，道：“离此地不远有一云山，你可带着你的族群去看看能否安家，一来云山离此地不远，你们也可时常下山，二来，我听老妇人曾说，他的儿子以及村里其他人曾被人鼓动去往云山寻金，你们也可去查询查询他们的踪迹。”

石头道：“我们曾去云山探查过，不过是一寻常山林，并未听闻有金矿，想必他们并不是去的云山。”

苏鸢心中的疑惑更大，只是此事已经过了三十多年，想必也无从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