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朱政终于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从小的生活经历，让朱政忍住了内心的恐惧，没让自己跑出去大声呼喊。迈着两条略微还有点颤抖的双腿，拿起墙边的木棍，试探着往里屋走去。此时天基本已经黑了，屋里也没开灯，视野可及的地方都是黑乎乎的一片，只听到了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呼吸声。随着视力渐渐适应黑暗，朱政略微看清了屋内的场景。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也不知是死是活；另一个人在床边依靠着墙坐着，呼吸声应该就是他（她）发出的。朱政试探着喊了一句：“妈？是你吗？”

没有回应，只有自己的回声。大着胆子往前走几步，让自己看的更清楚一点。“妈？妈？是你吗？”

这次的呼喊有个回应，靠墙的那个人让自己僵硬的身体活动了活动。“幺幺，是妈妈，你回来啦！”

妈妈的声音没什么波动，有种死寂的感觉。“是不是饿了，妈妈有点事还没做饭，这就给你做。”

一边说着一边要站起来。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最终也没有站起来。听到妈妈的声音后，朱政再也不那么害怕了，回头想去把灯打开，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刚转身，就听到妈妈的声音：“别开灯，妈妈害怕！咱们出去吧，你爸爸喝多了又睡着了，咱们别打扰他睡觉了，不然起来耍酒疯又要打咱们娘俩。”

妈妈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没站起来。“妈，到底发生了什么？外面那摊血是怎么回事？爸爸真的睡着了吗？”

朱政一股脑的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并试探性的往床边的方向又挪了几步，想进一步看清屋内的景象。看到爸爸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胸口还有一片血迹。朱政知道爸爸已经死了，可为什么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呢？屋内再次陷入了沉寂，安静的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幺幺，你能过来抱抱妈妈吗？妈妈害怕！”

朱政快步走到妈妈身边抱着她。“幺幺，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打咱们了，咱俩好好生活下去好吗？”

妈妈的声音颤抖着。“垚垚，你别害怕，妈妈好多了。只要有你在，妈妈就什么事都不怕。”

妈妈反过来抱着朱政，内心好像有了安全感似的，终于娓娓道来今天所发生的的事。“今天你爸又喝多了，回来就发酒疯，对我拳打脚踢。不只打我，还要杀了我，说我是个贱人，说我害死了你的爷爷奶奶，说我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让我去死。”

妈妈平静了一会，“我以为你爸爸还是以前那样，喝多了撒撒酒疯而已，没想到这次是真的要杀了我。他从屋里拿出来一个剪刀，对着我就要扎下去。我当时害怕急了，就往外面跑，想找人救我。还没跑出去，就在门口处被你爸爸拉着头发给拖回了庭院里，要拿剪刀杀了我。”

妈妈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我在挣扎的过程中把剪刀抢了过来，然后你爸爸一个没站稳扎到了剪刀上。当时的血就呼呼的往外冒，我害怕极了。”

妈妈身体又再次颤抖起来。“然后你爸爸晃晃悠悠得走进了里屋，像往常一样往床上一趟。我被吓得没敢动，一直在院子里坐着。等我稍微缓过来劲，试探着进屋想看看你爸怎么样了，他就已经没有气了，安静的躺在那里，到处都是血。”

妈妈在痛苦的回想着，“我没杀人，我真的没杀人，是你爸自己撞上来的。我没想杀他，是他要杀我，要杀我呀！”

妈妈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恐惧大声的呐喊着“妈妈，妈妈，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没事了。我回来了，一切都没事了！”

朱政急忙紧紧抱着歇斯底里的妈妈安抚着。发泄后的妈妈再次归于平静，身体也不再剧烈的颤抖，呼吸也渐渐平稳。“幺幺，是妈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忍气吞声，让你也一直跟着受委屈。妈妈不是不想带着你离开这个鬼地方，是妈妈害怕，害怕我带你离开，你爸爸会来杀了咱俩。他把咱们留在身边，就是为了折磨咱们。你爸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他折磨我我认了，但他却对一个无辜的孩子下狠手，他该死，他该死！”

妈妈的眼神变得狠厉，再也不似平常逆来顺受的小绵羊。“今天这事发生了，我也没啥顾虑了，家里就剩咱们娘俩了。你爸的死是藏不住的，跟你没关系，妈妈我只希望你以后能好好活下去。明天妈妈就去自首，以后就只剩下你自己一个人了。”

妈妈说道，“妈妈舍不得呀，妈妈还想看着你长大、看着你结婚、看着你生孩子呐！妈妈要看着你幸福，这是妈妈一辈子的心愿。”

妈妈再也忍不住了，抱着朱政痛哭起来。哭声持续了很长时间，妈妈内心的苦楚发泄的差不多了，“幺幺，以前是因为你爸爸在，这么多年一直埋藏在妈妈心里的秘密也不敢告诉你。”

“妈妈今天都告诉你，妈妈真的憋在心里太久太久了。”

“妈妈，别说了，你不会有事的，咱们俩连夜收拾东西跑，在后院挖个坑把我爸爸埋起来，咱们都是外地人，平时也不跟邻居接触，他们发现不了的。”

朱政最不希望的事就是妈妈离开他。“幺幺，咱不跑，妈妈不想让你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咱们也跑不了。”

听妈妈说，妈妈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当年你爷爷奶奶为躲避战乱逃到了这个镇上，生了你爸。虽然穷困潦倒，但为了延续香火，就给你爸到处上门提亲，可压根没有人愿意嫁过来。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吃着百家饭长大，后来想出来闯闯，没成想刚到这个镇上就被骗光了钱。然后我就到处流浪，你爷爷看我可怜就把我带回了家，问我愿不愿意给他当儿媳。”

“我刚从村里出来，可不想就这么嫁人，所以我就没答应。你爷爷也没强求我，还是继续收留我并帮我找工作。后来我就找到工作搬出来了，但还是经常回来看看。一来二往的，慢慢跟你爸爸熟悉了，感觉他人老实，也知道疼人，后来我就嫁给了他。”

妈妈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婚后没多久，你爷爷和你爸爸又要去外地打工了，家里就我跟你奶奶在家。我一直以为生活就会这么平淡幸福的过下去。”

“没想到，在他们出去打工的第二个月，村里的小流氓就来家里闹事，仗着家里没男人就来欺负我们娘俩。”

“这个小流氓早就惦记上了，只是因为家里男人一直在家，所以没敢上门。本来以为打发他走就没事了，没成想他居然趁着你奶奶不在家的时候，对我.....玷污了我。”

妈妈眉头紧紧皱起来。“当你奶奶回来的时候，我也没敢说。因为我从小没有父母疼爱，好不容易有了个家庭，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再失去。可那个小流氓看我忍气吞声，没跟别人说，胆子渐渐大起来，经常过来骚扰我！你奶奶也听到镇上人的流言蜚语，对我也起了疑心。认为我不守妇道，与镇上的男人搞破鞋。”

“有一次小流氓又过来骚扰，我再次拿出镰刀要跟他拼命。正巧你奶奶回来了，看到了我跟小流氓拉拉扯扯，就以为我们俩有猫腻。”

回到家就大声的质问我，“你到底有没有背地里偷男人？你听听镇上人都是怎么说的！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呐！”

“妈，我是清白的，我真的没有干这种事，是那个小流氓一直来骚扰我。”

“我还是没敢说出真相，认为只要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只想让这件事快点烟消云散。”

“但是，那个小流氓一次在外面喝酒喝大了，居然拿这件事炫耀，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大家听起来都认为是真的。”

“这件事也传到了你奶奶的耳朵里，但我还是不承认，打死都不承认。可你奶奶也因为这件事，被气出了病，从那以后基本卧床不起，没多久就去世了。”

“奶奶的生病让爷爷和爸爸从外地赶了回来，镇上的风言风语当然也瞒不住，他们也都听说了，你奶奶也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了你爸爸，家里人看我的眼神也变了。”

感觉整个家突然失去了光彩，处处让我感觉压抑。“那个小流氓后来因为盗窃罪进了监狱，我以为这件事随着时间的推移，加上我怀上你之后，生活会再次回复到以前的状态。”

“可家里人的不信任从未消除，一直认为你就是我偷男人生下的野种。”

“我无力去辩解，只想让过去那段痛苦的记忆封存，我自己默默承受即可。”

“你的出生，让这个冰冷的家庭再次燃起来了一点温情。那时我真的以为一切又都回来了，我已经摆脱了那个小流氓对我造成的苦难。”

“生活可能真的感觉我不够苦，在你出生没多久，那个小流氓也刑满释放了。还是跟以前一样，吊儿郎当的，到处闲逛。”

妈妈痛苦的回忆着，“还到处说你是他的儿子，长得多么像呀！”

“你的爷爷和爸爸再一次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实在是顶不住镇上的风言风语。你爸爸提出了要去做亲子鉴定，我死活不同意，我真的怕了，我怕万一真的是小流氓的，你该怎么办呀？我一个人就够苦了，不想把这个苦让你一起承担。”

妈妈忍不住啜泣着“可命运总是这么可笑，鉴定结果对我是当头一棒，你跟你爸爸没有血缘关系。当你爷爷知道的时候，他拿起家里的镰刀就要去找小流氓，扬言要问个明白。”

“你爷爷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因为他跟小流氓打了起来，并最终一死一伤。小流氓因过失杀人罪再次入狱，你爷爷倒在了自己的镰刀下。”

镇上的人都以为是小流氓的话语激怒了你爷爷，所以你爷爷拿着镰刀要去吓唬吓唬他，没想到最后居然闹成这样。“爷爷的葬礼在镇上好心人的帮扶下，草草办完了。你爸爸也不再是那个老实、疼人的男人了，变成了酗酒、暴力和喜怒无常，咱们家也成了全镇人的饭后笑谈。”

“我再三恳求你的父亲，不要离婚，让我干什么都行，只要能让你继续留在这个家里，不让外人知道你是小流氓的儿子。”

你名义上的爸爸答应了我的请求，告诉我：“你想走也走不了，你让我家破人亡，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幺幺，妈妈说完了，多年的心结终于说出来了。让妈妈再看看你，真想让时间暂停，保留这片刻的宁静。”

“幺幺，你别怨你爸爸，都是因为我，才让这个家庭支离破碎。”

妈妈宠溺的摸着朱政的脑袋。“妈，别说了，为什么命运要这么折磨，你哪里做错了，却要承受这么多的不公平！”

“咱们跑吧，找个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求你了！”

朱政哀求着“不了，妈妈累了，除了放不下你，没有其他牵挂了。现在妈妈也没法照顾你了，你自己一个人要好好的。不是妈妈不想跟你一起生活，是妈妈不想成为你的负担，别人耻笑你的黑料。让这一切都随妈妈一起去吧，你虽然变成一个人，但生活是全新的。”

“妈妈说了这么多，渴了，能去给妈妈倒杯水吗？”

朱政站起身来，朝厨房走去，倒上水回到里屋，“妈，喝点吧！咱们再想办法。”

这时才发现床头上不知道何时摆放了一瓶百草枯，此时这瓶已空空如也。朱政感觉到了妈妈的不对劲，整个身子已经瘫倒在地，呼吸困难。“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你就忍心抛下我一个人吗？”

朱政痛哭着抱着妈妈，大声的呐喊者。怀里的妈妈因为痛苦表情开始扭曲，但手上紧紧地攥着朱政的衣服，眼中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好像再说“幺幺，妈妈累了，不能陪你了，但妈妈舍不得你！”

“朱政，你在家吗？”

娄潇潇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出现。“有人吗？”

看到开着门，娄潇潇往里面走去，一边走一边喊。“潇潇，快打120，快打120！”

朱政朝着门外大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