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杨家的小厮婴墨,朱管事立即笑起来,还是老太爷厉害,算准了杨家人会来禅房相请。 “是不是杨先生要见我们家老太爷?”
朱管事低声道。 婴墨摇摇头,“我家老爷只是让我来见姚老太爷。”
朱管事一副明白的神情,读书人就是端着架子。 朱管事将婴墨领进禅房,姚老太爷正靠在椅子上看书,仿佛看得太入神,并没有发现有人进来。 婴墨觉得这一幕看起来很熟悉,自家的老爷不就是经常这样专心致志地读书。 只不过老爷绝不会在人家的禅房里读书罢了。 老爷喜欢关起门来,安安静静地做学问,姚老太爷将学问做到了普陀寺里。 “老太爷。”
朱管事低声禀告。 姚老太爷这才回过神来,将书本放下,一眼看到了门口的婴墨,脸上立即露出儒雅的神情。 婴墨上前行礼。 朱管事笑道:“小的让人去倒茶。”
“不用,不用,”婴墨立即推辞,“我家老爷还等着我回去呢,我将话说完就走了。”
杨敬是答应要看看欢哥吧。 就算现在拿不定主意收欢哥,也会点头看一眼。 姚老太爷满面春风,等着婴墨说话。 “姚老太爷,我们家老爷让我说一声,老爷要收徒了。”
婴墨学着姚老太爷脸上的笑容,温文尔雅又彬彬有礼。 这算得上是以礼还礼。 收徒了,姚老太爷并不觉得意外,杨敬若不是要收徒,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来拜见。 看着姚老太爷没有太大的反应,婴墨将后半句吐出来,“收的徒儿您老也认识,就是您老说的扬州商贾沈敬元的二子。”
姚老太爷的笑容僵在脸上。 沈敬元的儿子,杨敬要收商贾的儿子。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冷下来,婴墨仍旧善始善终地笑着,“我们老爷说了,不准备再收别人,老太爷另请高明吧!”
姚老太爷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脑子半晌才反应出婴墨这话的意思,他等来等去却等到杨敬这样一句话。 杨敬收徒了,却收的不是欢哥,而是他看不起的沈家子弟。 眼看着姚老太爷脸色变得铁青,婴墨觉得心情大好,让他算计老爷,老爷是多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透这一点。 “姚老太爷歇着,”婴墨压制着心中的欢乐,“小的还要回去侍奉老爷和沈六爷。”
侍奉沈六爷,将话说得这样顺畅。 杨敬收什么徒弟不好,达官显贵,朝中重臣,为什么偏偏是沈家,沈家,他看不上的沈家。 姚老太爷立在原地,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落落大方的张氏和小家子气的沈氏,张氏来到姚家拜访的时候,他就一眼看中了,张氏气质沉稳,接人待物礼貌周全,长得虽然没有沈氏那样的俏丽,却十分的文雅,一看就是自小读过书的。 那个沈氏喜怒都在脸上,好不粗俗。 看到张氏时他就惋惜,老三前程是不错,可惜没有一个好妻房,若是将沈氏换做张氏,老三定然要平步青云,他们姚家将来定然富贵。 他正这样想着,就看到沈氏在后院跟沈四太太哭诉,说老三的妾室怀了身孕。 商贾之家出来的女子,没有半点的气度,竟然还会和妾室争宠,这是他最讨厌的,从此他心里愈发的厌烦沈氏。 终于休掉了沈氏,他帮着老三再三求娶了张氏,老三在京里终于有了靠山,张氏又争气生下了欢哥,应该是他们春风得意高坐在那里看沈家笑话的时候。 偏偏在这时候,沈家的后辈抢走了欢哥的师傅。 姚老太爷咬牙切齿,沈家为什么总跟他作对。 杨敬的眼睛瞎了不成? 老天不长眼,气死他了,真是气死他了。 姚老太爷一拳捶向自己的胸口,然后脚底虚空,一下子摔在地上。 …… 昆哥吃了药发了一身的汗,天亮的时候身上不热了,精神也好了许多。 沈敬元忙吩咐乳娘端水来,亲手喂给昆哥喝。 昆哥喝了两口,看了看父亲,“父亲,杨敬先生说要教我读书。”
沈敬元点点头。 昆哥脸上终于展开笑容,眉眼里满是欣喜,“杨先生真的这样说?”
沈敬元道:“多亏我没硬拦着你,不然哪有今日。”
昆哥又吞了两口水,“有没有和姐姐说,父亲有没有将消息送给母亲和姐姐?”
沈敬元笑着,“还没有,你母亲和姐姐就要回来了,到时候你再告诉她们。”
昆哥小小的手抓着被子身体慢慢滑进去,脸上是稚嫩的神情,“那我再多睡一会儿,杨先生说,等我养好了病,就教我读书,我要快点好,快点去找杨先生。”
昆哥觉得睡了觉病就会好得快,那样就能读书。 哪有这样容易的事。 沈敬元觉得昆哥的话又好笑又让他感动。 “昆哥说的对,昆哥好好睡,爹爹就在你身边。”
大手和小手握在一起。 …… 婉宁也握紧了沈氏的手。 没想到眨眼就到了要分开的日子。 沈氏眼睛里满是泪水,“好好照应自己。”
一说话,眼泪就掉下来。 姚宜州亲自来接婉宁,可见姚家二房是真的将婉宁放在了心上,沈氏将给沈老太太做的抹额拿出来送到婉宁手里,“我也没准备礼物,这个总是亲手做的就给二老太太带去,二老太太不嫌弃才好。”
二祖母不会嫌弃。 “母亲不要回家庵那边住了,就住在外祖母身边,这样也好互相照应。”
婉宁将头靠在沈氏肩膀上,沈氏伸出手来抚摸婉宁的发鬓。 “母亲还这样年轻,为什么要过那样的日子,我小时候母亲明知道父亲不喜欢我打算盘,母亲还顺着我的心思让我学。”
“我现在还记得母亲说:只要有这个本事,就算母亲不在身边也能在这个家里安身立命。”
“被人从池塘里救上来,我想了许多,只要努力,就能改变很多事,不能自暴自弃束手待毙。”
婉宁说到这里,听到沈氏抽噎的声音。 婉宁抬起头,伸出手指将沈氏的眼泪擦掉,“母亲,咱们一家人会有好日子。”
一定会有好日子。 “在此之前,母亲要好好保重身子。”
沈氏脸上挂着泪水,嘴边却是笑容,点头应允,“好,母亲都听你的,等母亲病好了,就去你身边照应你。”
来扬州的那一天,头顶乌云密布,空气里充满了潮湿的味道,她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即见到久别多年的母亲,跟祖母说了两句话,她就径直去了母亲住的院子。 她跪在雨水里,雨水冰冷刺骨,见到母亲那一刻却什么都忘记了,睡在母亲暖暖的被窝里,让母亲梳理着她的头发,她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抗争。 如今就要离开扬州,虽然头顶是艳阳天,她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身边少了母亲的照顾,没有了最关切自己的人,心里就好像硬生生被挖走了什么。 婉宁跪下来向外祖母和母亲磕头行礼。 母亲忙着上前将她拉起来。 “也不多待几日,就这样慌慌张张的……”连外祖母的声音中都带了哽咽。 沈四太太忙在一旁劝说,“等您身子好了,我和老爷就来接您去京中住几日,您不是最喜欢京里的糕点。”
“都容易的很,咱们沈家在京里有宅子,还不是说去就去得的。”
沈老太太摇摇头,“年轻的时候身边有你们绊着脱不开身,老了没用了,又哪里都去不得了。”
“您还不老呢。”
沈四太太笑道。 童妈妈带着下人将婉宁的东西都收拾妥当,姚宜州也来跟沈老太太辞行。 沈老太太看着姚宜州不禁叹口气,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年姚家二房一脸的高傲不和沈家来往,姚家三房倒是为人亲和,好像不在意他们商贾的身份,谁知道姚沈两家结亲之后,一切都反了过来,关切沈家的反而是姚家二房,看不起沈家的是三房。 看着外祖母的笑脸,婉宁一时失神。 外祖母年纪大了,不知道将来她还能见几次,年纪这样大的长辈张罗着给她做点心,陪着她说话,跟着她又哭又笑。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幸福,得到一次,就仿佛让人尝到一丝将来要失去的恐惧。 婉宁又跪下来向沈老太太磕头,“外祖母,您一定要长命百岁,等着外孙女接您去京里。”
沈老太太伸出手来,“快起来,快起来,外祖母等着你。”
…… 沈敬琦坐着慢慢地喝茶,看看沙漏,他心里开始有些不安。 论理说,婉宁都快走了,长房老太太应该打发人来叫他过去说运茶的事,怎么却没有半点的动静。 沈敬琦觉得自己想的没错,长房一定会求到他。 肇氏撩开帘子进门,沈敬琦立即抬起头来。 “大嫂问我们到底去不去长房?”
肇氏道。 长房没来叫他们,他们怎么去。 “老爷,”外面的管事妈妈上前道,“长房那边传信过来,请老爷太太过去呢。”
沈敬琦眼睛顿时发亮,“来了,他就知道,婉宁走之前定然会将这件事说出来。”
“走,”沈敬琦得意地看向肇氏,“收拾收拾,我们去长房。”
刚到沈家长房门前,沈敬琦就看到一辆辆马车向前走去,婉宁准备要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