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朱老大忙拉白氏的衣角,示意她少说两句。 白氏却已经到了忍耐的边缘了,霍的一下子甩开了朱老大的手:“怎么,我嫁到你们朱家来,给你们朱家生儿育女,上伺候公婆,下照顾弟妹十几年,不说没一处错,可大家摸着良心说,我这个做儿媳妇的,做婆娘,做嫂子的,对你们可有过半点坏心?”
“我辛辛苦苦十几年,怎么?到如今连说两句话的资格都没有了?怎么?就你们朱家的骨肉就是宝,我们这外头娶进门来的就是草不成?连话都不让人说了?”
朱老大一脸的尴尬:“谁不让你说话了?我只是让你少说两句——” 白氏冷笑一声,“我凭什么少说两句?我今儿个非要说个清楚,别拿我们都当傻子!当初小姑子死了男人,你们跳着脚的非要将人接回来!咋滴?人家死了男人就能守寡,就咱们家的小姑子金贵?不能守寡?非要回娘家来守?”
“回来后,天天哭丧着脸,针不动线不拿的,偌大一个人了,还天天要家里几个小子丫头前前后后跟着伺候!呸!这么金贵你回娘家做啥?在婆家让你那公婆和你那两个孩子伺候你去呗?凭啥回来使唤朱家的孩子?咋滴?朱家的小子丫头就这么不值钱?”
“就说那事,老二家的就那么一说,八字没一撇九就没一勾,哪家正经的女人家就这么上心了?出了岔子,不问青红皂白就剪坏了衣服料子!然后倒是把那王八脖子一缩,只会躲在后头哭!”
“你命好,有疼你的爹娘和兄长,自然能给你撑腰!做错了事情,也能屁事没有,倒是让我们这些人,陪着笑脸,大冷天的在镇上跑了一天,求爷爷告奶奶的给你擦屁股!我抱怨过一声没有?可回来后却连热茶饭都没一口,也没人问一句,我在镇上一天,是怎么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受了多大委屈的?”
说到这里,白氏的眼睛都红了:“倒是听说我没能买到料子,话里话外怪上我没能耐了!最后还逼着我去给隔壁赔不是,把这张脸放在地上,让人家踩去!也亏得隔壁沈妹子是个厚道人,知道我的为难,将这事轻轻揭过了。”
“人家厚道知理,那是人家心肠好,不跟咱们家一般计较!咱们一家子感激还来不及呢!更何况先前那事,也就是天知地知咱们家知道,人家慕家什么都不知道!大家都不提,过上两年谁还记得?换做别人家的姑娘,巴不得这事谁都不知道,彻底烂在心里呢!小姑子倒是好,做出这等下作的事情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不就是看人家沈妹子以前也是寡妇,却比你命好,你眼红嫉妒吗?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也配跟人比?人家沈妹子一个人能拉扯男人前头留下的三个孩子!你呢?自己的亲骨肉都能丢下不要!”
“人家一个女人家,撑起了一个家,比男人还强些!你呢?半点本事都没有,心眼子却有不少!看到人家夫妻团聚,谁见了不替沈家妹子高兴,终于苦尽甘来了!谁不说她这样的女人就该有这样的好报!”
“倒是没想到你心眼这么坏!你这不是坏你自己的名声,坏朱家的名声!你这是把你娘家这上下几十口人都没当回事,你是要活生生的断了他们以后的前途!人家都说白眼狼,白眼狼!你就是咱们朱家的白眼狼!真是白养你一场,在外头克死了你前头的男人,回娘家还要克得娘家上下不安!”
“你就是个搅家精!扫把星!我恨不得拿扫帚扫你出去!还要我带你去赔不是?呸!你也配!今儿我把话放在这里,这个家里,有小姑子没我!有我没小姑子!要是过了年,还不将小姑子嫁出去,我就带着老大他们都回娘家去!”
“也免得我儿子闺女的名声就被带累了!将来连亲事都说不好!”
白氏自从嫁到朱家后,从来都是大度的大嫂形象,朱家人还从来没有见过她发这么大的火,一时从上到下都镇住了。 一旁的老二老三还有老四的媳妇,都眼睛一亮,也跟着道:“对!若是不将小姑子嫁出去,我们就都带着孩子回娘家去!”
朱家其他几个儿子,都瞪自家的媳妇:“你们跟着起什么哄?”
老二媳妇是不怕朱老二的,加上才从娘家回来,底气十足,叉腰回瞪回去:“什么叫起哄?大嫂说的就是我们几妯娌要说的话!朱老二,你若是敢为了你妹子,不要我和几个孩子,我就,我就带着几个孩子改嫁去!你信不信?”
朱老二一把捂住老二媳妇的嘴:“你胡说什么呢!你是我婆娘,几个孩子是劳资的种,你敢带着他们改嫁试试?”
老二媳妇挣扎着:“唔唔——试试就试试——” 其他几个儿媳妇,也纷纷在暗地里掐自家男人,让他们快表态。 朱家几个儿子被掐得呲牙裂嘴,又不好叫出声来,只得忍了。 当下一个个脸色都越发不好看了。 朱老爹人老成精,看到这一幕,心里哪里有不明白的? 一时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环顾了一下四周,几个儿子都不敢对上朱老爹的视线,不是低下头,就是抬头看天。 朱老娘在一旁看到了,心里一时心寒,一时又有些说不出的惶恐来,忍不住看向了朱老大:“老大啊,你怎么说?你就听你媳妇的不成?真不管了?”
朱老大一脸的为难,他是真不想管自家妹子这点子破事。 让他去求着慕家,他也不乐意的!先前衣料的事情,就已经厚着脸皮去了,人家大度一次两次,还能次次都大度?又不是活菩萨? 更何况,自家小妹干的这事,沈寡妇,呃,慕家娘子那手段脾性,居然敢打她男人的主意,人家能轻易饶过? 这可不比一点衣服料子,大不了赔钱。 可是看着爹娘那苍老的模样,心里又有些不忍。 忍不住又去看白氏。 白氏只冷笑着,搂着三丫,旁边后头,她生的几个儿子,都站在她后面,见朱老大看过来,朱大毛忍不住上前一步,将白氏护在了身后:“爹,你就别为难娘了!难道真要娘以后在隔壁慕家婶子面前,头都抬不起来吗?大不了我替她去,我去给慕家老叔和婶子磕头赔罪去——” “胡闹!”
朱老爹和朱老大一起呵斥。 这种事情,怎么能将孩子牵扯进去? 看着朱大毛倔强的眼神,朱老大也不敢再说话了。 还是朱老爹长叹了一口气,发话:“老婆子,你跟老大,带着那不成器的,趁着现在人家慕家还没睡下,赶快去赔罪!”
朱老娘一听,傻眼了:“我去?我——” 朱老爹瞪了她一眼:“你生出来的这孽障,她做错了事,你这个做娘的不出面,还能指望谁?”
朱老娘不由自主的就看向白氏。 白氏面色冷然。 朱老娘再看其他几个儿媳妇,几个儿媳妇都纷纷退后几步,生怕自己沾惹了。 咬咬牙,朱老娘抹一把眼泪:“行!我去!谁让我生了这么个孽障!生了这么些不中用的儿子呢?老都老了,还要丢这种人,去给一个小丫头片子去低三下四!”
朱老二媳妇忍不住就回嘴:“娘这话说的,您老人家平日里不是总说我们,孩子教不好,那都是做爹娘的错?什么时候成了嫂子的错了?您自己生的闺女,怪谁呢?再说了,您这么大把年纪去求情,说不定效果比我们去还好呢!”
剩下的话,被朱家老二给捂了回去。 没奈何,朱老娘气得又拍了两下朱家小妹,进屋去将收拾好的赔罪礼给拎了出来。 这赔罪礼可是下了本钱的,两块朱老娘留着压箱底的料子,一篮子鸡蛋,两只薰兔子,还有两只被扎了翅膀的活鸡。 几个儿媳妇看到这些东西,心里都有些不痛快,这些东西若不是拿去赔礼,人人都能捞到一点分呢。 唯有白氏,看到那一块料子,顿时变了脸色。 那料子,看着有些眼熟,是当初朱家小妹前头男人还没死,婆家还算宽裕的时候,孝敬给朱老爹和朱老娘的,说是让他们做两套衣裳的。 当初朱老娘还得意炫耀过,说什么还是闺女孝顺。 还说这两块好料子,要留着将来穿,就收起来了。 这料子只看着,就跟上次被煎坏的慕家的衣料差不了多少,也是细软棉布。 白氏顿时心都寒透了,婆婆手里捏着这样的好料子,明明是她闺女犯的事,却生生看着自己去镇上冻了一日,白受了一天的气,也不拿出来。 当下冷笑一声,指着朱老娘手里的料子道:“娘瞒得我好苦!宁愿看着我去求人,去丢脸,求低声下气也不肯拿出来!如今倒是为了闺女,什么都能舍得了!只是娘怎么忘了,我是为了谁去求的人,丢的脸?真好!果然你们朱家的骨肉才是一家亲呢!我们这嫁进来的都是外人,谁管我们死活呢!”
说着摔手就回屋去了。 其他几个儿媳妇也想起这回事来,看着那衣服料子半日没说话,一会子后,都纷纷扯着孩子回了自己的屋。 整个院子里,就剩下朱家几个人了。 朱老大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他媳妇这是真动了气了,顿时也恼了,瞪了朱老娘一眼埋怨道:“娘,既然你手里有这样的好料子,为啥还要让娃他娘去受那个气?怎么?娃他娘丢脸就不是脸了?您也别忘了,那是我媳妇,我孩子他娘!她丢脸,就是我丢脸!”
“我这个儿子的脸都丢干净了,你们就满意了?”
朱老娘看着手里的东西,也颇有些后悔,她也不想拿出来啊,可家里才买了房子地,实在是没有多余的东西了。 不准备厚重些,也拿不出手啊! 她难道不知道,这个拿出来,儿媳妇看到了就会心里不高兴,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了。 想解释两句,看到大儿子通红的眼睛,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讷讷的道:“不是的,娘没这么想,只是——” 一直都默不作声的朱家老三来了一句:“只是咱们几个儿子都不如小妹在爹娘面前得脸!所以就顾不上咱们了!只是爹娘别忘了,这世上只有儿子养老的,可没听说谁家闺女养老的!别到时候后悔——” 说完,扭身就走了。 朱老四冲着两个兄长挤挤眼睛,也跟着溜了,他可不是老大,是长子,好多事情都逃不开。 他可不沾惹这事! 大不了,大不了分家呗! 好一会子,朱老大才开口,神色疲惫:“行了,娘把东西拎好,带上小妹,我们去慕家!只我丑话说在前头,这种事情,就这一次,再有下一次,就别怪我不念兄妹之情了!”
说着转身出了门。 朱老娘忙拎着东西,拖着低头不语的朱家小妹跌跌撞撞的在后头跟了上去。 朱家老二犹豫了一下,看着自家大哥那情况,有些不放心,跺跺脚,想跟上去。 才抬脚,二房屋里老二媳妇的声音就在窗边响起:“朱老二,你要是敢出这个院子门,你看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带你儿子闺女回去改嫁!”
朱老二抬起的脚步只能放下,再跺跺脚,低着头回屋去了。 留下朱老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院子里,虽然这屋里都是人,可却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跟平日里热闹的快把屋顶掀开相比,寂静的可怕。 朱老爹只觉得无比的凄凉,有心将几个儿子喊出来说两句,张了张嘴,却发现没什么可说的,只得颓然的闭上了嘴,两行浑浊的眼泪顺着脸颊而下。 这个家,人心散了! 因为估摸着朱家人要过来赔罪,所以慕破天他们都没睡,都围在堂屋里,正说着明日办年酒和吃年酒的事情。 虽然一般初三至初五,甚至是初七初八都是亲戚间吃年酒。 村里关系不错的,年酒都要到了初九以后。 可今年却不一样,不少人家已经提前跟慕破天说了,初四就请他们家吃年酒。 正说着呢,就听到哐哐有人砸门。 大家都停住了话头,看向了院子门。 大壮一个激灵站起来:“我去开门。”
慕破军想了想:“还是我去吧!”
这种事情,还是别让小孩子沾边了。 几步走到了院子门口,拉开了门闩,一抬头,趁着屋子里露出来的灯光,慕破军的眼珠子一下子就瞪了出来,他看到了几个压根就不该此刻出现的人。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