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十分清幽,道路两边是竹林,风一吹,竹叶哗哗摆动,透过竹枝之间的缝隙,能看到竹林后面,一颗金灿灿的银杏树。 偶也有几片金黄的银杏叶被吹到了石头漫成的小路上。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 沈佳言只得顺着石头小路往里头走。 这院子外头看着不大,一条石头小路蜿蜒,路边奇石林立,颇有几分曲径通幽的意趣。 拐了两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竹林后是一颗银杏树,树叶子金灿灿的,地上洒满了落叶,一片金黄。 银杏树下一个小小的石桌,桌边背对着端坐着一个锦衣男子,正低头不知道在摆弄些什么,桌上摆着几碟子点心和干果,还有一壶茶。 听到脚步声,那锦衣男子没有回头,身形似乎有些僵硬。 沈佳言狐疑的看了一眼,停住了脚步,距离那男子约有一丈远,朗声问道:“可是诚王爷?不知道王爷叫民妇来,可有什么吩咐?”
那男子慢慢的站起来,回转过身子。 沈佳言不由得后退了一步,眼前这人怎么看着像是慕天泽? 虽然三年不见,眼前这人身形高得需要她抬头了,脸颊轮廓也更明显了些,加上身份的变化,更多了几分尊贵不凡。 唯独一双眼睛,还像三年前一样,透露出几分紧张和喜悦。 笑盈盈的冲着沈佳言拱手行礼:“沈姨,一别三年,可安好?”
沈佳言松了一口气,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慕天泽,气色挺好的,眉宇间也看不到郁色,看上去就是温润如玉的翩翩皇子一枚。 点点头:“我一切都好,你们兄妹可还好?”
慕天泽做了个请的姿势,请沈佳言也在石桌边坐下,亲自给沈佳言斟了一杯茶,又将点心和一碟子已经剥好的干核桃和松子仁,推到了她的面前。 沈佳言顺势就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口,心里也明白过来了,方才进府之前听那个嬷嬷说齐王府,怎么那么熟悉了。 这齐王,不就是慕天泽的封号吗? 原来他居然跟诚亲王做了邻居,倒是巧了! 不对,世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只怕是慕天泽特意安排设计的! 还有今日,说是诚亲王要见她,可诚亲王没见着,倒是见着慕天泽了。 看他这茶水,还有那剥好的果仁,想来是蓄谋已久了。 因此开门见山的问:“所以不是诚亲王要见我,而是你要见我是吗?”
慕天泽点点头:“我听诚王叔祖说沈姨不日就到京城,厚颜托诚王叔祖,让我们见上一面。”
沈佳言心里咯噔一下,听慕天泽这意思,是诚王爷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慕天泽忙解释道:“沈姨勿慌!这事不仅诚王叔祖知道,就是父皇也知道了!这次让沈姨进京,其实是父皇的意思!”
沈佳言:你还不如不解释呢! 这皇帝要见自己,能有啥好事? 这不是害自己吗?因此看着慕天泽的眼神就有了几分不善。 慕天泽看着沈佳言捏紧了拳头的模样,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失笑道:“沈姨,你放心,是好事!”
沈佳言翻个白眼,我信你个鬼!皇室的人心都脏的很! 慕天泽笑着丢下一个惊天炸雷来:“沈姨,还记得我们兄妹当初说过的话吗?我们说了要给你奉养终老的!本以为是不能够了,如今却有了转机,若是能成,沈姨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去南州养老?“ 沈佳言第一反应就是:你放屁!老娘还年轻着呢,养什么老? 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怎么回事?你要去南州?还是你们都要去南州?为什么?是被发配还是分藩?”
慕天泽这才缓缓道来。 三年前,他们兄妹三人入宫,就有两人有了封号,最小的慕天润看着玉雪可爱的,将来也是一个妥妥的王爷,一时间真是风头无两。 再者,皇帝虽然用八字一说,勉强糊弄了天下百姓,可糊弄不了宫里的那些女人。 尤其是当初跟他们的生母于贵妃有龃龉的后宫嫔妃,更是看他们兄妹三人不顺眼,明面上不能说什么,暗地里没少使绊子。 也亏得他们听了沈佳言的提醒,这一路将宫规什么的读透了,嚼碎了,这些小陷阱之类的,都避开了。 加上慕破军很快将给他们兄妹三人准备的侍卫调教好了,给送入了宫中。 有了这贴身的侍卫,加上他们身边伺候的人,都是皇帝挑选的,入宫了几个月,三个人都安然无恙。 皇帝也因为他们兄妹三人的表现,高看了他们一眼。 之前,虽然略有歉意,可给他们生母追封,接他们回来给封赏,皇帝觉得就算有再多的不是,也都弥补了。 本想着接他们回来,给他们封赏,将来当两个闲散富贵王爷,也就是了。 没想到,这三个孩子,倒是让他另眼相看了。 他们兄妹三人谨记着沈佳言的话,父皇父皇,首先是皇帝,然后才是父亲,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因此不管皇帝是最开始封赏之后就冷淡他们也好,还是后来高看他们一样也罢,都宠辱不惊。 一直都是谨慎恭敬,从来无半点逾矩之处。 最开始皇帝还觉得这是三人跟他生分的表示,可这三年来,几位皇子都长大成人了。 三皇子和四皇子都封了王,也都开府了。 大些的皇子里头,也就是慕天润,没有满十五岁,所以还未曾封王,不过按照规矩,等满了十五岁,封王开府,然后指婚。 成亲后就能搬出宫,到自己的王府居住了。 如今后宫,除了慕天润和慕玥,就是这几年出生的小皇子和小公主了。 慕天润还有五六年才能封王,倒是慕玥,去年及笄后,就开始给她寻摸驸马人选,本已经选定了一位世家的公子,只待今年就正式下旨的。 没曾想上半年,接壤的祁国派了使者前来求亲,替他们的国君求娶本朝公主为后,愿世代友好。 这祁国地处西南,被称为南夷,虽然国家疆土不大,可却极为难缠。 祁国和本朝接壤之处,皆为群山叠嶂,群山中,有许多部落,善毒善蛊,闻之色变。 这些年来两国之间小有摩擦,不过事态不大,都在可控范围之内,比起西戎,祁国已经算是不错了。 因此,祁国求娶本国公主,那也是一桩大事。 朝中一时争论纷纷,有主张同意和亲的,也有拒绝和亲的,吵得不可开交。 若是和亲,如今只有慕玥这么一个适龄公主。 在后宫女人拧成一股绳,给娘家施压的情况下,再加上祁国这次求娶的诚意十足,愿意拿出两国接壤处的一处城池作为聘礼不说,还表示愿意两国通商交好,同意本国的商人去祁国收购大量珍贵的药材和香料等。 祁国的药材和香料,那是出了名的好,不过祁国一向不乐意跟外界通商,要想获得这些珍贵的药材和香料,要花费百倍的精力和金钱才能到手。 如今祁国松口,皇帝自然就动心了。 而祁国唯一的要求,就是求娶一位真正的皇室公主,然后请求每年给祁国多一份梅花雪糖的供应。 这下满朝文武就没有不动心的,只需要嫁过去一位公主,而且过去就是祁国的皇后,生下的皇子,那也就有了本朝的血脉,远的不说,二十年的和平是没问题的。 如今本朝正跟西戎那边针锋相对,说不定哪天大战一触即发。 若是不答应祁国的求亲,朝廷跟西戎打仗的时候,祁国趁乱在背后捅朝廷一刀,那时候朝廷腹背受敌,可就艰难了。 因此朝廷中那反对和亲的声音越小越小,如今这意思,也就差皇帝同意了。 却无人问过慕玥愿意不愿意? 慕天泽和慕天润自然心疼慕玥,不愿意她远嫁到祁国去,哪里山高路远,真嫁过去了,受了委屈,难不成还能指望朝廷替你出头? 因此极力反对。 倒是有那些刀没割到自己身上,不觉得肉疼的人,大义凛然的劝诫,说什么慕玥身为公主,受万民供养,这为国和亲,是为了天下百姓,乃是皇室公主的义务云云。 慕天泽气得恨不得提刀杀人!他妹子才被皇家认回来三年,之前吃了那么些苦,如今倒是要她来替皇室酬谢百姓供养了? 放屁! 这公主谁要当谁当去!反正他妹子不当了!大不了继续回乡下当村姑去,好歹也比嫁到异国他乡强! 还是慕玥十分冷静,只说了一句,若是皇帝不想让自己和亲,断然不会让局势成为现在这样,满朝文武加上后宫,绝大部分都同意和亲,还让人来劝自己。 慕天泽哪里不明白?只是还抱有一点期望。 此刻被慕玥戳破了那一点遮羞布,兄妹三人抱头痛哭了一场后。 就开始想出路了,既然和亲不能避免,那么怎么样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和好处,又能保障慕玥和亲后的生命安全? 兄妹三人琢磨了许久,倒是想出来一个法子。 慕玥同意和亲,除了要求嫡出公主的出嫁规格外,还要求皇帝给她五百亲兵作为陪嫁,以保证她在祁国的安全。 还有,慕天泽同时请封南州为他的封地,送嫁慕玥至祁国和亲后,就驻守南州,不在回京城了。 至于慕天润,到底年纪还小,不过他如今颇得皇帝喜欢,留下足够的人手给他,倒是也无碍了。 这个意思,他们透漏给了皇帝,皇帝那边还没有答复,不过估摸着也快了。 慕天泽和慕玥就想着,既然他们兄妹都要远离京城,尤其是慕天泽,南州若是成为他的封地,距离京城千里之遥,又不算丰绕,只要他不想着回京城,想来也没人管他。 那他就是南州之主,他的地盘他说了算。 倒是可以将沈佳言给带到南州去养老,有他们护着,沈佳言在南州可以随心所欲,不用顾忌那么多,也算是他们兄妹报答沈佳言的养育之恩。 因此慕天泽托付了诚亲王,让他将沈佳言召到京城来。 就在前两日,皇帝那边跟他们兄妹三人深谈了一次,三人也没有隐瞒,也瞒不住,索性将自己的打算都说明白了。 皇帝听后,神色十分奇特,有几分放松,也有几分遗憾,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或者嫉妒? 听说沈佳言已经到了京城,皇帝倒是来了兴趣,想见一见这位养育了自己三个孩子的女人一面。 因此才有了今日的诚亲王府一行。 此刻沈佳言和慕天泽说的一番话,在银杏树后的房间里,皇帝听得一清二楚。 沈佳言听到这里,差点没跳起来捶死慕天泽这个小兔崽子。 简直是太坑人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说? 快速的回想了一下,自己好像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大逆不道的话吧? 一面松了口气,一面拿眼神恨不得杀死慕天泽。 话说到了这里,厢房里头的皇帝自然坐不住了。 推开门,走了出来。 沈佳言只看到一个身穿明黄袍子,一脸威严的男子从里头走了出来,连面貌都来不及看,忙低下头,跪在了地上。 皇帝走出来,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沈佳言,又看了看虽然看着云淡风轻,可实际浑身都散发着愉悦气息的慕天泽。 眼神一暗,这个儿子,从认回来到现在,除了在他同胞的弟妹面前,也唯有在这个女人面前,才是真的放松和高兴。 而且,这个儿子,对这个女人居然没有丝毫的隐瞒,什么都告诉了她,还一脸的信赖。 这种信赖,他这个父皇都没享受到。 忍不住心里酸得冒泡泡,咳嗽了一声,再看沈佳言,怎么看怎么都不顺眼。 冷哼了一声:“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沈佳言默默地抬起头,不敢直视皇帝的脸和眼睛,只盯着皇帝的肩膀上绣着的那条龙看。 皇帝上下打量了沈佳言两眼,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出彩之处,年纪也不算大,长得也不过是普通姿色,却偏偏是个有运气和福气的,让自己三个子女,心里都记着她的养育之恩。 罢了罢了,不过一个女人,就算会做生意,就算会捣鼓出新鲜糖果玩意来,也翻不起风浪来。 这制糖工艺如今已经成熟了,就算沈佳言离开也妨碍不了什么。 至于南州,地处偏僻,人烟稀少,她就算能做生意,又能折腾出什么来? 而且,真能折腾出点东西来,也便宜不了别人,还是便宜了他的儿子! 这么一想,皇帝心里那点子郁气就平息了,一个女人不能生养,被自己儿子奉养,挣下的钱财,将来不都是自己儿子的?这笔买卖做得! 更何况,儿女身上都流着自己的血,这是割不断的血脉! 当下就没了兴趣,摆摆手,起身道:“既然老二念着你当年抚养过他们兄妹的情分,朕也就不为难你!到了南州,需安分守己,别给老二惹麻烦,否则朕绝不轻饶!”
说完,甩了袖子,径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