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家族’在社会中的渗透与公民影响力。】 文稿发表,傅听的社交账号转发,预热三天,全网推广,预料之中地引起热议。 浏览网民发言,不外乎惊讶、后怕和不忿。当然也有不以为然者,觉得危言耸听。还有慕强的网友洋洋洒洒,长篇大论,指出作家全凭臆想、缺乏证据,列举评论区提到的权贵近十年的公益捐款总额、已完成或在建的扶贫项目,拉拢到部分公民好感。 纵观评论区,各说各家各有理,唯一不变是傅听这篇文火了。 【编辑:傅老师您好,咱们这边打算出一个访谈,乘胜追击,制造热度,巩固一下您的地位。对了,您第二篇文稿的主题定下来了吗?总编建议不要和第一篇文稿的主题相差太远,但要保持新意……老师?老师,您觉得怎么样?】 【傅听:嗯。】 傅听把第二篇文稿的题目发了过去,起身到阳台抽烟。 首都星星星点点的灯火永不熄灭,被白色的烟雾氤氲,看起来像书里描述的海市蜃楼。 身后叮叮咚咚不停,编辑的信息接连不断。 傅听把烟抽完才回屋,扫一眼信息,和他猜想的反应大差不差。 【南河星独立战爆发的五大原因,民俗、文化、法律、社会经济和一只看不见的‘大手’,谁是罪魁祸首?】 这是接下来的主题。 【编辑:‘大手’指的是‘权贵世家’?不是吧,虽然独立战最大战斗力的确是当年的权贵世家叛逃——我懂了!您是想深入探讨当年的关龙氏为什么叛变。】 【编辑:但是这很敏感,很容易被查封,还会招致独立党的报复……不过总编同意了,他觉得独立党再嚣张也不可能进得来首都星。】 【编辑:老师?您还在吗,老师?】 【编辑:您什么时候能交稿?】 【傅听:后天交稿。】 回复完毕,傅听关闭所有通讯,沉浸写作。 第三天,傅听将文稿发给编辑,两个小时结束,所有社交软件风平浪静,不觉好奇,又过了一小时,编辑来消息。 【过稿。后天发表。】 【怎么这么快?】 文章审稿到发表需经过数道流程,最快也得一周。 【编辑:总编专门请喝茶,茶桌上直接审稿、过稿,当然快了。】 【编辑:能让总编做到这地步,这么多年,我就见过傅老师您一个。】 和傅听合作的出版社的规模挺大,合作过的大作家、当红明星甚至是政坛名人,哪个的地位、潜力和热度不比他高? 一篇有点热度的文章罢了,值得总编鞍前马后? 傅听心里存疑,只是很快被疲累打消,愣愣地坐着,抓了抓头发,打个哈欠,翻身上床,一秒入睡。 质量好得完全不像个年轻作家。 等傅听醒来,已是天黑,闻声远没在家,光脑有他发来的叮嘱:[晚上不回,厨房有我做好的饭,醒来热一热,不要再喝营养剂。] 闻声远白天应该回来过一趟,他最近很忙,傅听也忙,两人几乎没什么时间相处。 傅听吃完饭,锻炼看书打游戏,差不多到十二点上床,沾枕即睡,无梦到天亮。 清晨醒来,继续锻炼,接着光脚满屋子游荡,看看生态箱,擦擦桌,站在玻璃柜前盯着闻见山送的茶饼。 到下午,出门找个店点杯饮料耗到晚上去夜店或酒吧玩通宵。 如此持续几天,把下午和晚上的活动换了,下午约三两好友聚餐,晚上找终于空闲的闻声远温存,偶尔调换下午和晚上的活动。 一天下来尤其充实,成功让傅听忘记他两篇文章在网上掀起的腥风血雨。 两个月后,傅听去楼下商场打发时间,遭遇袭击,凶手逃逸,过程被天眼捕捉,因是恐怖.袭击事件而被实时传播上网。 巡逻警抵达之前,网上关于近来最火热作家遭刺杀一事,已然沸腾。 凶手早上行刺,下午被抓,一脸愤恨地表示他是替天行道:“都怪他造谣!如果不是姓傅的大作家没凭没据就造谣,穆尔集团怎么会取消在我们那里的项目开发?知道我的家乡外号是什么吗?垃圾星!”
“住垃圾星的人都是垃圾,好不容易有人注意到我们,想带我们走出垃圾堆——因为你!傅听!傅听——!”
光脑里的凶手被压在地上,一张脸扭曲,愤怒地嘶吼。 “就因为你说权贵世家打着公益的名号攫取平民利益,为了避嫌,政府不得不叫停垃圾星的开发工程!”
“傅听,你不得好死——” 傅听紧抿的嘴唇惨白,闻声远关掉光脑,紧紧搂住他,连声安抚:“没事,不是你的问题,这是他们最常见的报复手段。”
傅听抬眼:“这是警告?”
闻声远点头:“也是泼脏水的第一步。”
诚如闻声远所说,已经有人倾向‘凶手’和权贵世家,举例一些沽名钓誉的大作家反讽傅听为了名誉和权位不择手段地造谣。 闻声远劝傅听放弃权贵世家的命题,他发表的两篇文章已经碰到世家底线,“有几个世叔陆陆续续找我,让我当说客,看在闻家的面子给你机会。可你要是再一意孤行下去,我真怕哪天……” 他说不下去了。 傅听的指尖抚过闻声远担忧的眉头,躺进他怀里,看向虚空:“我再想想。”
* 凶险的报复和闻声远的忧虑、为难,都让傅听重新思索接下来的路,是否放弃?或言辞温和些,别太尖锐? 不等他思考出结果,出版社的官方账号推出茅姜的两篇文章,以第一篇独立战退役老兵为切入点,由浅入深,探讨独立战的爆发原因。 仔细浏览全文,基本贴着傅听整理的材料来论述,更甚踩着他的观点去吹捧现存的世家,把导致独立战的罪魁祸首的世家定为关龙氏。 傅听质问编辑。 【编辑:您不肯写,总得有人维持热度。】 【傅听:那是我搜集的材料,我的观点,要认真论起来,茅姜就是抄袭者。】 【编辑:傅老师您忘了,和咱们出版社合作的作家,所用材料全部共享。】 傅听噌地站起,质问哪来的这条规定,编辑说最新的两版合同都写了,不信去看。 最新两版合同? 他立即翻找出合同,果然发现规定,以前的合同没有这条规定,反而是热度最火的两篇文章签署的合同多了这条规定。 傅听心里的不安越扩越大,他问:【你们坑我?】 【编辑:新规定,完善合同而已,没来得及告诉您。反正都是一个题材,您没损失。】 【傅听:茅姜借我的文章论证他的观点,表面是认可我的观点,一旦有人深挖就可以说明明是叛军关龙氏导致独立战爆发,结果傅听抓着其他世家不放,是不是洗白独立党?】 【傅听:这罪名有多大,都是玩弄文字的,你们不会不懂。】 【傅听:你们现在是踩着我的命给新人铺路!】 【编辑:您别生气,比起茅姜,总编更喜欢傅老师您。您要是有灵感,写下来,总编立刻把给茅姜的待遇统统还给您。】 【傅听:我要是不乐意呢?】 【编辑: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尊敬您,待遇不变,但……您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和我们无关。】 【编辑:傅老师,您甘心吗?您种的树,让别人摘果子,生命随时有危险。要换是我,我不甘心。】 傅听抠着掌心,愠怒不已。 随之而来是出版总局属意茅姜的表态,压垮傅听的犹豫不决。 * 借口还书,傅听到闻家老宅。 期叔帮忙把书放回书架,说:“您很久没来了。”
傅听失笑:“我才走不到半年。”
“是吗?”
期叔拍着脑袋,“人老了,记忆不中用。您还有没有想借的书?”
傅听:“我能留这儿再看看吗?”
期叔:“您随意。”
傅听绕着书架走了一圈,心思不在书上,装作不经意地转身问期叔:“爸爸在不在家?”
期叔在整理书架上的标签,头也不回地说:“先生不在。”
傅听:“公事很忙吧。”
期叔:“是。”
傅听:“和闻声远一样忙。”
期叔:“先生比小先生忙多了,隔三差五出。这不,昨天去邻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傅听脸色微妙,很快选定一本书借走,期叔挽留他吃晚饭,被拒,于是送客送到门口,忽然想起件事:“先生交代如果您来老宅,让我送您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
期叔回宅子,过了会儿,拎着个袋子回来:“人老了,记忆力不行,差点忘记先生几个月前的交代……” 傅听很敏感:“几个月前?”
期叔点头:“大概是三个月前。”
傅听从袋子里找到一张熟悉的存储卡,脸色顿时很难看。 三个月前刚发表第二篇文章,用完老兵和闻见山提供的资料,急需更多的材料。 闻见山这是笃定他会自愿掉进算计里吗? 答案不言而喻,傅听现身老宅就是最好的证明。 * 【独立战爆发的根本原因——权与势的争夺!】 以南河星独立战为题的一系列文章,终于图穷匕见,揭露世家能左右一个星系战争爆发的巨大影响力。 一时间,星际公民热衷于挖掘哪些权贵是世家换皮。 一路扒上来,差点摸到闻家,好在公关给力,迅速转移注意。 但穆尔集团没挺住,刚好曝出族里年轻子弟违法乱纪却殴打□□警员,报复举报者,放火烧毁公民的店,点燃网民怒火。 熙熙攘攘的挖掘小队蜂拥而上,将穆尔集团过往被压下来的犯事记录全部掀出来。 眼见事情压不住,穆尔集团当家人出面,告傅听诽谤污蔑,邀请茅姜和专家共同分析南河星独立战的真正原因,责问傅听是否想借机洗白独立党。 如果南河星独立战是权贵利益争斗而主导,那么当年成立独立党叛逃的关龙氏和十三军就是被冤枉的? 权贵蒙蔽公民,政府都是趋炎附势的小人,反而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的独立党被迫作恶,实际清白干净? 一个年仅二十三岁,没去过南河星的‘作家’居然比参加独立战的军人更了解当年南河星叛乱的真相? …… 雇佣水军占领各个社交软件的最前端,将以上话术铺满。 本来就支持茅姜观点的上头的网民跑到傅听的社交账号下质问。 * 情势反转太快,愈演愈烈,收到十几封穆尔集团寄来的律师函,傅听也诧异。 他翻看评论,觉察不对,赶紧点开出版社官网置顶的文章,逐字逐句读完,顿觉毛骨悚然。 他原本的文章剑指世家主导独立战,但用词不落把柄,可发表出来的这篇文经过审稿,修改几行字,直接改变原意,落下能让他锒铛入狱的把柄。 傅听联系出版社,没人回复,心脏下沉,不停安慰自己保持冷静。 至少其他几家还没反应,唯一急了的穆尔家族要么它误以为这就是闻家的回击,要么它在当年的独立战留下致命把柄,但凡提一句就狗急跳墙。 总归四个字,做贼心虚。 穆尔家族看重子嗣,光被承认的年代一代将近百人,还有养在外面没认祖归宗的,难免稂莠不齐,出现几个在外仗势欺人、拿钱权摆平祸端的纨绔子弟。 炽手可热时,哪怕天捅破了也能压下来。 现在未见颓败之象,却有东奔西跑的狼狈状,怕不是有人把以前被压下来的事推波助澜放到公众眼前,帮忙堆柴点火。 什么人选择这时候浇油点火? 闻氏,闻见山。 傅听一边关注各方动态,一边抽烟,神色疲惫,三个光脑堆置一旁,每隔两三分钟点开联系栏里的闻声远。 记录他超过五十次的戳闻声远,没一次得到回应。 闻声远失踪了。 一周前联系不上,找他的朋友、下属,一概不知行踪,到闻家老宅,被拦在门口,连期叔的面都见不着。 小山似的护卫队面无表情地说,闻声远去执行先生的任务,行踪保密,请他回去。 傅听去老宅还书,门都进不去。 书被拿回去,人被草草打发走,他试图联系关系好的厨娘帮忙。 【小傅,听姐一句劝,拿着闻家给你的好处走。别来了。】 好处? 傅听扯了下嘴角,他现在是落水狗,幸运点的话,背下一辈子都换不清的债务,不幸就坐牢啰。 这时,他的社交主页出现新动态,关注的一个大佬根据他的文章分析出正在进行的“逐月计划”。 被隐藏的新能源,世家和政府的权势争夺,南河星独立战重演的可能……原本没动静的各方终于全部入局。 傅听愣在原座,手脚冰凉,木然地看向右下角弹出来的时讯。 一艘往来海山船和首都星的民用星舰遭独立党攻击,全舰两千三百公民,无一生还。其中身份最高的死者被特意放出照片和姓名,闻氏,闻声远。 “……遇难者生前物品存放在储物箱里,已经找到,家属可联系我方……” * 闻声远生前托运的物品都被闻家带走,傅听什么都没拿到,他也自顾不暇。 几个世家联手,打压冒头的独立党,重新分配好利益,穆尔集团退出‘逐月计划’,摩力家族顶上,剩下几十个来自政商两界的合作商悄悄换了一轮,如果有门路探寻下去就会发现这些人基本出自闻氏。 利益瓜分完毕,事态迅速平息,关于南河星独立战、世家和海山船星的逐月计划等敏感词条全部封锁。 出版总局官宣,空缺的职位被另一个不出名但背靠家世的外行人拿走。 出版社被砸,总编跑路,首都星的文人圈不约而同踢出傅听。 显而易见,傅听现在是被送出去平息怒气的礼物。 形势不利人,傅听想跑。 恰在这时,跑路多时的总编忽然联系他,傅听质问:“过稿后发来让我检查的文章,为什么和最终发表的文章不一样?谁让你害我的?”
总编理亏,也忍不住怨气:“我也被坑了!我工作没了,家被砸,老婆被打进医院,小孩差点没了,我比你还惨!”
傅听掐紧掌心,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总编随便找个理由搪塞,问傅听借钱。 “我要听真话。”
傅听脸若冰霜,“大家都是玩文字的,你当初看到我那几篇文章就该猜到它会惹恼权贵,但你没制止我。不仅没制止,还一再吹捧、威逼利诱我继续发文,你一个出版社哪来的胆气得罪上面的大人物?”
“我……”总编支支吾吾。 傅听眼里没了笑意,“有人撑腰吧?摩力?钱氏?闻氏?还是,独立党。”
总编吓得结结巴巴:“你胡说什么你!”
傅听冷下声音:“还不说实话?那没得玩啰,我死之前一定拉你全家!”
“是闻氏!”
一阵静默,傅听大脑空白。 总编解释:“我也不想……那样的大人物找上门,谈合作,谁能拒绝?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是用过就扔的筏子,人把我这个出版社买下来,没用了,就把我们送出去当出气筒。”
半大不小的人忍不住委屈地哽咽:“总之,看在我们合作多年的份上,我劝你,赶紧跑。”
傅听沉默了很久,给总编提供的账号打了点钱。 结局似乎尘埃落定,几家算计,有得意、有失意,现在的局面总归让各方都满意,只剩下一个被算计得体无完肤的傅听。 事业毁得一干二净,爱人尸骨无存,生命危在旦夕。 好惨。 光影错落中的傅听,眼里有一簇不甘心的、略为疯狂的野火在跳动。 * 傅听偷渡时,通讯亮起,是他新买的号,没存任何人的号,但他记忆好,认出这是期叔的号。 为什么知道他的新号? 这时候联系他,什么意思? 闻见山现在不用顾忌他和闻声远的关系,会不会把他送给世家发泄? 不会,太掉格。 最多任他傅听像只小老鼠一样被追杀,还不够格让闻见山动手。 傅听盯着光脑,表情阴晴不定,蛇头催他赶紧入舱,星舰要离港了。 星舰离港,港口处一辆外观低调的悬浮车同时启航。半小时后,一艘被雇佣的无名星舰在星域界线处悄悄跟上这艘偷渡的星舰,将其炸毁。 悬浮车里,傅听目光从光屏里星舰炸毁的一幕移开,看向微笑的期叔,脸色惨白地问:“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期叔:“先生想见您。”
傅听:“虽然闻声远遗孀的身份在你们眼里不值几个钱,但,应该不至于横死街头吧,丢也是丢闻家的脸。”
期叔还是老好人的忠厚笑脸:“小傅先生好会开玩笑,但您放心,没几个人知道您的身份,知道的,也是些识趣人。”
傅听无言以对。 期叔:“您不问问小先生的事吗?”
傅听:“我想知道的部分,你们又不会说。”
期叔有点惊讶:“是不是所有文人都像您这样聪明?”
傅听:“多的是沽名钓誉者,比如刚进出版总局单位的那个。”
期叔笑呵呵,“那个是管理有一手,他坐的位子不需要才学。您要是进去,怕会被挤兑到辞职。”
傅听听出点不同,压低声音:“你们的人?”
期叔笑而不语。 傅听愕然,神色灰败。 这是场猎物不是他,却处处针对他的围猎,傅听注定一败涂地。 * “到了,小傅先生。”
悬浮车抵达闻家老宅,期叔在门口指路:“先生在阳光房等您,您知道路的。”
傅听越靠近阳光房,双腿越沉重,内心的不安压过事态不明的烦躁。 在门口踟蹰良久,温暖明亮的阳光房因闻见山的存在而变得晦暗阴冷,傅听呆滞地看着门口两边的绿植,回想期叔目送他的背影时的提醒。 “其实先生心肠软,您求一求,就算不看小先生的面,也是愿意庇护您的。”
这话说的,好像他深陷囹圄不是闻见山害的。 尽管傅听一路上暗自嘲讽诅咒闻见山,用词极尽恶毒,由强烈的憎恶情感而滋生出敢当面与闻见山拼杀的勇气,但那股勇气在临近阳光房时,忽然所剩无几,在他不得不走进去,瞥见花丛中间的闻见山的背影时,骤然荡然无存。 傅听原本就怕闻见山,不见时,尚有骂人的勇气。 知道他从离开老宅的那天起,甚至更早之前,亲眼见到关秀的死,就已经被闻见山当成棋子算计,一步步泥足深陷,没有回头路的时候,再见到闻见山,傅听只剩下颤抖的恐惧。 茶杯轻碰的清脆声打破窒息的安静,接着是倒水的汩汩声,清洗一遍茶具,冲茶,倒水,开火,水很快煮沸,奇香飘出。 傅听抬眼,能看到一只手冲茶倒水捏茶杯再放下的过程,那手的手指骨节有别于常人的粗大,指腹间厚厚一层茧足够保护皮肉不被滚烫的茶杯烫伤。 “过来。”
傅听不动。 闻见山转过头来,从上到下打量傅听,像是要把他身上每一寸皮肤、每一根发丝都看个一清二楚,似笑非笑地说:“要我请你过来吗?”
傅听拘谨戒备得像只刺猬,不愿意露怯,绷着脸到闻见山对面,就要坐下时,见闻见山嗅闻茶水,头也不抬地说:“坐我这里。”
“我坐这里就行——” “我给你拒绝了吗?”
傅听浑身僵硬,闻见山这话有歧义,一层意思是‘被拒绝了吗’,另一层是‘给你脸了吗’,想当然是第二层意思。 他老实坐在闻见山身侧,低着头,屏住呼吸,低声下气:“爸爸,我知道错了。”
闻见山不言语。 傅听咬牙:“我应该听您的安排,不该看不清自己的实力,不该自以为是。”
他在心里说服自己,自古英雄能屈能伸,低头揽错而已。“爸爸,您能不能,能不能看在闻声远的份上,帮帮我。”
闻见山:“傅听,说你聪明,你又不太聪明。”
傅听抬眼,不太明白闻见山的意思,见闻见山去提煮开的热水,连忙隐情地起身,帮忙提热水、冲茶,指尖被烫红,强忍住疼痛地拿起杯子,冲着闻见山露出讨好的笑。 闻见山迟迟不动。 傅听的手开始颤抖,实在忍不住,下意识想放回桌上,磕碰到手腕,杯子打翻,一只手突然包住他的手,挡住泼过来的滚烫的茶水,霎时烫红一大片。 傅听吓了一跳,手足无措:“我、我去拿治疗仪——” 闻见山拽住他的胳膊,眼神幽深,不加掩饰地流露饿虎饥鹰般的侵略性,他抬手,从手背到中指、食指和无名指都有大面积的烫伤,将烫伤部分伸到傅听唇边,用一种平静但不容置喙的语气说:“舔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