擀得精薄的面皮在鏊子上滋啦作响,不大一会儿功夫,面皮中央就隆起一块小山丘。老妇人快速搅打了几下陶瓷缸里的蛋液,用筷子戳破山丘顶部,筷子尖上下一错,露出中空的面皮内里,之后迅速将蛋液顺着孔洞倒进去。 老妇人一边用油刷把蛋液朝四周赶,一边同唐晓冰搭讪:“你是他对象吧。”
唐晓冰朝树下那个接电话的人影瞟了眼,低声回答说:“还不是……” “那就是快了!跟你说啊,你可是他领来的第一个女孩儿呢!”
老妇人把煎饼翻了个面,又刷了一层油。 第一个。 唐晓冰愣了愣,“他经常来你这里买灌饼吗?”
“来呀,天天来,我在这边摆摊两年多了,只要我早上出摊,无论刮风下雨,他都会来买我的饼。他的习惯我都背下了,两蛋,两肠,菜多辣椒多。”
老妇人说着笑了起来。 “他每天都吃灌饼吗?”
“吃这个简单啊,又快,最主要是便宜。我的饼送豆浆,加蛋加肠一共只收五块钱。你去市里找找,找到一家比我更便宜的,我就跟你的姓!我这人从不赚昧心钱,尤其是对他。”
老妇人用刮刀指了指树下的滕熠,“他呀,救过我的命哩。”
“他救过你?”
老妇人拍了拍车上的液化气瓶,“还不是因为它!那年三九天,我正在路口摆摊做饼,这罐子突然就着火了,当时大火一下子窜起这么老高,我吓傻了,连喊叫都忘了,那些排队买煎饼的人早跑得没了影,只有他冲上来把我推到路边,又脱下身上的棉袄裹着手拎起冒火的气瓶撒腿就跑,边跑边喊人躲开,他一直跑到没人的地方才关掉气瓶阀门,车上的余火也是他用棉袄拍灭的。他那件棉袄啊,最后烧得大窟窿小眼睛的,根本没法穿了。他也不在乎,就那样披在身上,陪我一起等消防队的人来处理。”
老妇人指着餐车的围栏,“你看,这里,那边,还有顶棚上面,那些都是当时火烧过的痕迹。”
唐晓冰伸手摸了摸面前一处发黄的印记。 老妇人把目光感激地投向树下的人影,“我说要给他终身免费,他说我要是不收钱他就不来了。这个小伙子,真是拿他没办法。姑娘,你眼光好,找到他,你是有福气的。”
唐晓冰笑了笑。 加量加料的鸡蛋灌饼一共十块钱,唐晓冰扫码付款后拎着袋子走到树下。 滕熠正好打完电话,回头看到唐晓冰,他把手机揣回兜里,接过唐晓冰递过来的鸡蛋灌饼,“我去付账。”
“付过了。”
他轻轻皱了下眉头,但没说什么,拨开纸袋的封口,咬了一大口灌饼。 他吃东西很快,不一会儿,一个硕大的鸡蛋灌饼就被他吃完了,唐晓冰还剩下多半个,见他吃完了,她去扯手里的纸袋,“走吧。”
她可以在路上吃。 老人家太实诚了,装灌饼的纸袋子都快要被撑破了。她已经很努力地吃了半天,可还是剩下很多。 “不急,你吃完再走。”
滕熠摸出兜里的香烟,打开盒盖,从里面掏出一根烟和一个透明的火机。 他侧过身,拢着手点燃香烟,默默地吸烟。 她站在一旁,默默啃她的饼。 吃到一半就饱了,剩下的一半怎么也吃不完了,她重新包起来,对他说:“走吧。”
“吃不完?”
他把烟头在花池边灭掉,扔进垃圾桶。 “奶奶给卷太多菜了。”
她抬起手里的纸包,晃了晃。 他微微扯了下嘴角,忽然伸手抢过她剩下的灌饼,拨开包装纸,低头咬下去。 “喂!滕熠,那是我剩的……” “知道。”
他腮帮子鼓鼓的,吐字有些不清楚。 “剩的你还吃。”
她脸有些发烫,想抢回去,可被他三两口就吃完了。 “总不能扔掉吧。”
他说。 “我没说扔掉,我晚上饿了可以吃。”
她原就没打算扔掉。 他把纸袋子团了团扔进垃圾桶,又搓搓手,说:“走吧。”
两人回到路边车上。 滕熠发动汽车,滴了两声喇叭,见老妇人探头朝路边看,唐晓冰探出头冲着她挥了挥手。 老妇人笑眯眯地摆手同他们告别。 天彻底黑下来了,城市的霓虹还像疫情前那般光华璀璨,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龙在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街道上往来穿梭,行人在路边散步纳凉,晚风徐徐吹进车窗,赶走暑热,送来阵阵清凉。 滕熠将左臂架在窗框上面,手指来回摩挲着下颌新长出来的胡茬,他神色严肃地盯着前方路况,右手操控着方向盘将车穿过市内的一条人工河渠。 封斐家,就在河渠对岸4公里的地方。 这条路走走停停,总归是要走到尽头的。 “滕熠。”
身旁传来她的声音。 “嗯?”
“你想好了吗?”
他沉默着,但车速明显降了下来。 越野车沿着河渠边的公路缓慢行驶,不时有纳凉的人步行或是骑车从车边经过。目光放远些,还能看到堤坝上来回走动的人影。 风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车内闷闷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唐晓冰。”
就在这时,他忽然开口。 她侧过身,目光晶亮地盯着他的侧脸。 “不可能了。”
他说完,头向车窗那边转了过去,他的手依旧扣在下巴上,但指尖却已深深地陷进皮肤里面去了。 她出奇得平静。 像是发问前就已经预料到这样的答案,她并没有追问他为什么不可以。两人沉默着,她眼里的光亮渐渐被失望的情绪所替代,她努力控制着呼吸的频率,把视线从他的侧脸转回前方。 公路两边的路灯分列两行,明晃晃的一条路,此刻在她眼里却变得暗沉无光。 不可能了。 他说,不可能。 心里的痛楚,从最开始的一个点,迅速扩散蔓延至整个胸腔。 她握紧手指,牙齿紧紧咬住嘴唇。 他半晌听不到回音,不禁转头去看她。 就在分神的刹那,车头处突然窜过几道人影。 “吱——” 车里的两个人同时向前扑了个趔趄。 滕熠将头探出车窗,冲着那几个冒失鬼大声喝斥道:“喂!怎么走路的!”
跑动中的男人指着河渠方向,“有人落水了!”
落水? 滕熠这才看到四面八方的人都朝这边涌了过来。 “快来人呐——有人落水啦——” “救命——救命啊——” “救命啊——” 一阵阵急促的呼救声划破了夏夜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