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记小厨的菜,很照顾周围大学生的钱包和胃口,量大实惠,薄利多销。 胶东海鲜大丰收,寻常的摆盘是将七八种虾蟹贝上锅清蒸,然后铺在一个长方形的浅底盘子里。 今天吃到的这一份,做法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店家用的是脸盆大小的不锈钢盆,装了整整一箩筐的海鲜,堆成了座小山。 “阵仗够大吧。”
李朝晖接过服务员端来的辣根和姜醋,“趁热,开整!”
同龄年轻人在一起,没那么多讲究,干饭就完事了,怎么舒服怎么来。 不像和鲁省某些地方的老一辈同桌时,连座次都必须严格区分一二把手、主宾主陪副主陪,小辈们还得眼睛盯着其他人的茶杯沿儿,谁的茶水少了就忙不迭起身添水,连顿饭都吃得不痛快。 一时间勺子汤匙碰碗敲盆,无论杯中斟满的是酒还是果汁,一声声“干杯”,是最畅意舒怀的年轻声音。 顾嘉儿吃相文雅,反倒和他们格格不入了。 不过在一盘炒螺肉上桌,顾嘉儿被里面的一口红椒呛到,吐着舌头找水大口解辣后,她也渐渐放开了架势,和众人一起大快朵颐。 嘉儿从小衣食无忧,跟着爸爸顾彦也吃遍了美食。不过菏市地处内陆地带,海鲜种类当然比不过靠海吃海的海曲市。 “我愿变成童话里~你爱的那个天使,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 顾嘉儿的手机铃声响了,她拿出手机,却发现周围不少男生女生都在往他们自己的口袋里看手机。 “这歌当年真火。”
路满啧啧心道,一首现象级的歌曲,快赶上后世的某手机品牌内置的《我的梦》了,副歌一出,地铁上的男性有一半得下意识掏手机。 “喂…爸爸,嗯,我们还在外面,还在吃饭。”
顾嘉儿一手掩着电话一边接听,时不时往路满脸上看一眼。 “知道啦,马上给你拍照,用彩信传过去……好好好……” “哎呀,没喝酒……” 旁边的倪晓雨一听,马上蹑手蹑脚,收拾起她面前的啤酒瓶子。 “爸爸,你好啰嗦,问题那么多,要不要电话给他,你直接问他?”
路满身体腾地绷直,冲着顾嘉儿疯狂摆手,示意拒绝。 顾嘉儿纤长的手指堵住手机收声口,促狭地一笑:“我爸爸他一听要和你通话,也急着说不了不了。”
路满往椅背上一靠,开玩笑,他和老顽顾,除了聊嫁妆之外,其他没什么可聊的。 真和他老人家通了话,估计路满也只想尬聊点儿烂白话:顾叔,你姓什么呀,这么巧啊和嘉儿一个姓哈哈哈…… 顾嘉儿又轻轻说了一阵子,直到感觉在众人面前接电话有些不礼貌,又草草应付了几句,就挂掉电话。 …… 与此同时,菏市曹县,顾家。 顾彦撂下电话座机的听筒。他在家用的还是仿古拨盘式电话,金闪闪黄澄澄的土豪气息,他自己觉得这玩意有品位。 闻艺对此的评价则是俩字:骚包。 挂掉电话,顾彦从沙发上起身,原地踱步转了三圈,然后又坐下。 “嗯——”他发出沉吟声,片刻后又摇摇头,再起身,往客厅走去。 “你晃来晃去,不嫌累吗?”
客厅的小台桌前,台灯光照映中,闻艺带着细框的银边眼镜,正写着随笔。 苓依和嘉儿的容貌遗传了闻艺的秀气,与母亲闻艺有七八分相似。 闻艺写东西时微微侧身坐着,带着中年女性的雍容与知书教养的优雅,举止气质都像是一位穿着传统旗袍的近代女性,从绢纸画中走出来了一般。 顾彦那拖沓的脚步声,让她思路屡屡中断。 闻艺实在不耐:“闲得无聊就出去打麻将,别在家里烦人,和夜游神一样,真是的。”
“我这是无聊么?”
顾彦背着手,脸上写满了焦躁:“嘉儿到现在都没去小冯家!”
小冯就是闻艺在海曲市的闺蜜,闻艺安排顾嘉儿住在她家中。 “她刚刚不是和你说了,在和新认识的朋友们吃饭,彩信照片你也看到了。”
闻艺合上钢笔帽,“她都出门了,这点儿自由总要给她吧。”
“才去了半天,能认识什么朋友!”
顾彦扯扯领口:“你说,会不会是她请的路人临时凑一桌给我们看,实际上是和那小子单独吃饭呢。”
“你呀。”
闻艺好笑道,“且不说她没遗传你的半点老奸巨猾,嘉儿她可是敢作敢当的。”
“就算是单独和人家路满吃个饭,那又怎么样?”
“不行,她不到小冯家,我不安心。”
这时,顾苓依穿着睡衣下楼:“爸爸妈妈,你们在聊嘉儿嘛?”
闻艺瞥了瞥丈夫,说道:“我刚想讽刺你两句,现在苓依在场,就给你留个面子。”
“那妈妈你说。”
顾苓依轻轻一笑,双手捂住耳朵,“我不听。”
闻艺也笑了,便说道:“顾彦,你现在就像《笑林广记》里的老秀才。”
顾彦对妻子的暗讽毫无办法,他听都听不懂:“你知道我初中辍学的学历,想寒碜我就直说,文绉绉的拐弯抹角。”
“书里说有个老秀才,独生女出嫁那晚,在房里来回踱步,就是睡不下。”
“家人就劝他,自古女儿出嫁,父母难舍,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可这都晚上了,老秀才你还操什么心呢?老秀才就愤愤说:‘此刻,那小畜生定是在放肆了’!”
“哈哈哈哈哈!”
顾苓依在家里比较放得开,听完后秒懂,笑声清脆像铃铛响。 闻艺白了顾苓依一眼,女儿居然听得懂,啧啧。 “你现在就和书里的老秀才,一模一样。”
闻艺转头取笑自己丈夫。 顾彦瞪瞪眼,闷闷坐回沙发。 顾苓依下了楼,扑到闻艺背后,环搂住自己的妈妈。 闻艺摸摸女儿的小手:“你看你爸,为这桩大事儿急得,这电话不再打一个,他恐怕要闷死。”
“我还就不打了。”
顾彦和她对起劲了。 “不就是嘉儿出门了嘛。”
顾苓依嬉笑着,蹭蹭妈妈的脸颊,“爸爸也是太牵挂嘉儿了。”
“他考虑的是,更严重的事情。”
“什么呀?”
“你爸担心,少打这个电话,就会导致……”闻艺一笑,“他的外孙或者外孙女,明年五月份出生,属猪,金牛座,2025年高考。”
顾苓依小小地“啊”了一声,顿时小脸一红。 “哼!”
顾彦骤然站起身,可惜他不蓄胡子,不然现在能表演一个生动的吹胡子瞪眼。 他又是原地转了好几圈,最后终于忍不住,大步迈向那台土里土气的拨盘电话。 “喂,喂,嘉儿,别挂,你别嫌烦……” 顾苓依悄咪在妈妈闻艺耳边小声:“其实是妈妈你更放心不下嘉儿吧,故意刺激爸爸打电话,自己冒充一个沉稳的好人。”
闻艺笑笑,伸手扯扯顾苓依的小脸:“就你机灵——咦,你脸怎么这么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