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蝉鸣啾，老核桃树的木叶随风动萧萧，为院落中一家人的晚餐聚会配乐奏音。　　“咱们边吃边聊，拉拉闲呱。”

拉呱是鲁省部分地区的方言，闲话聊天的意思，齐鲁卫视还有一档子节目就叫“拉呱”，主持人小么哥全程用偏向于中原官话的鲁地方言说新闻，在省内中老年人的观众群体中人气超高，堪称中老年之友。　　“今天，咱们家出了个顶真的大学生，高兴啊。”

路卫华给奶奶她老人家斟上一小杯子酒，随后抬头往柳静的脸上看了看。　　柳静微微点个头：“只许一杯。”

路卫华这才不好意思地晃晃小酒壶，给自己的杯子里也倒上酒。　　路小霜坐的位置非常靠近路满，她一偏小脑袋，对着路满咬耳朵：“要是我们家，一直是这样，就好了。”

“嗯，就像老电影里的家庭氛围，爸爸是风筝，飞得高看的远，妈妈是线，一牵一收能让风筝收回来，不让断线飞离。”

路满呷了一口竹叶茶，妹妹的这个愿望，自己拼力要满足。　　柳静坐姿娴静，目睹儿女感情变得特别好，她心底也宽慰：“小霜，你贴着你哥坐，热不热啊。以前总嫌你哥身上热，像火炉一样，什么时候起，倒是不嫌弃了？”

路小霜皱皱小鼻子，不服气地又往路满肩头靠了靠：“他身上就是热啊，嘉禾她们几个女生就不会热。我哥也不是出汗出的，难道？男生的体温是不是都比女生普遍高？”

“嗯，对。”

路满想着待会儿怎样和父亲路卫华细谈，于是随口应了声。　　重生前的顾苓依，冬天就喜欢蹭到他怀里，然后手极其不老实地乱放，睡着睡着就成了她抱着环着他，然后后半夜又嫌弃路满体温过于暖和了，甩开他睡到侧边之后，还顺手卷走被子……　　柳静忽然有所察觉地看看路满，脸上忽然慌神了一下，想了想，她没有吭声。　　“儿子，咱们端端杯子，你用茶，咱们爷俩碰一个？”

路满低下杯沿儿，与父亲的酒杯交碰后，路卫华饮下两半景阳春，先从嘴里发出“滋”的一声，尔后“啊”一下啧了声嘴。　　路满笑着，记得和真正能喝扛造的酒蒙子聚会时，大酒蒙子说过，真正好这口能喝的人，喝完酒不会发出任何声响，还会动舌细品。　　而路卫华这种，则是被酒进了舌喉之后辣呛刺激，受不住的，不由自主用声感叹似的啧口，来作为掩饰。　　实际上这种喝法的人，也是觉得酒是不好喝的。　　只不过是迫于面子，或者迫于生计，才从流地低头伪装。　　“儿子，你打算好报哪里了没有？”

路卫华问道。　　“滨海师范大学。”

路满张口就答。　　“沿海城市的地界啊，行，好地方，也是咱们老百姓认好的大学。咱们县那么多老师，小学的，高中的，滨海师大毕业的太多了。”

路卫华直了直脊背。　　“顾彦的爱人，闻艺，好像也是滨海师大毕业的吧？早些年啊，他们俩还不是两口子的时候，顾彦就经常找我代班，自己请假去海曲市找闻艺——儿子，用不用爸爸妈妈请请你顾叔和闻阿姨，请教请教你闻阿姨，怎么填报志愿，还有你再顺带问问他们家女儿报考哪儿……”　　路满又呷了一口茶水，说道：“不用了，爸，我想这么定了，就报滨海师大，而且苓依嘉儿都会报她们妈妈的母校——不过，我想报师大，是因为前段时间，承了师大的情。”

“承情？承什么情？”

“师大的师哥师姐们，都对我这个小师弟很好，他们积极一帮衬，我在那里赚来一点儿外快。”

路卫华一听，脸色有些发紧：“我寻思你这两天是出去玩玩的，原来……你咋想着出去打工的？　　路小霜听着父子的对话，撇了下嘴。　　打工？　　爸爸可太把自己的老哥看扁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难想，路卫华自己觉察到，便有些尴尬：“家里的事儿，你们不用掺和，我和你们妈妈，说什么都能把你们供到大学毕业——”　　“爸，不止是我。”

路满打断，“你知道小霜为什么说和同学去泉城玩么？”

路满简单讲起了路小霜希望为家人分忧的想法，也将泉城遇到黑心合作商的事情，一一道来。　　当听到女儿也是为家着想，却事与愿违时，路卫华捏着杯子的手，忽然用力得指节发白，仿佛下一秒这玻璃杯即将就被攥碎。　　而知道路小霜被路满保护，捂的严严实实没有被看到任何便宜，并且路小霜也心气顺畅，没有就此落下什么阴影。　　路卫华浑身像是汗蒸一样，有些发瘫地低垂肩头。　　这一刻，他好像认老认服了一般。　　“路满，你做得很好。”

路卫华大有庆幸地长出一口气：“爸爸得敬你一次，有你护着你妹妹，真是万幸了。”

自己这家，忽然成什么样儿了。儿女不信任当爸的，而他一头扎进赚快钱的美梦了，都忽视了女儿的安全和自尊。　　“爸，我想和你细点讨论一下，咱们家，七月份的货款，应该用到服装店的正常进货上，多的就留存一点。”

路卫华犹豫了，眼睛怔怔盯着面前的空碟。　　半晌，他才倔道：“你们好好的上学，家里的事儿不是学生能闹懂的……”　　“他怎么闹不懂？”

柳静忽然出声，音量极其之高。　　“我儿子怎么就弄不懂你那些摊子事儿的？”

“静，你别意气用事，我给儿子讲实打实的道理呢——”　　“到底是哪个意气用事？”

柳静马上走去屋里，路卫华不解其意地摸摸下巴的胡渣，片刻之后，他可知道妻子进屋里做什么了。　　“你看这是什么！”

柳静提着一个皱巴巴凌乱的透明白塑料袋子，在手上使劲晃晃：“睁大你的眼，数一数是多少钱？够不够你心心念念想给儿子办下来的新房首付？人家自己就赚出来了！”

“这是你儿子有本事赚来的，他怎么就不能和你说道说道家里赚钱的事？！”

路小霜心里直呼好家伙，母亲柳静比老哥路满都能凑合事儿，路满他拿编织袋装钱，妈妈就直接用盛干菜的外层塑料袋子盛。　　真是剽悍不羁的基因，亲生遗传的。　　路卫华脸一时红上头，不知是酒劲上来了，还是看到这明晃晃的三万块现金，憋得呼吸一顿。　　“这？儿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