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我们离开这里吧。”
】 小学放学时,收到消息的警察刚刚打开上田家的大门。 围观的人群看清房间内喷射状的血迹和散乱的肉块时,忍不住惊呼起来,有几个承受能力弱的人更是直接吐了出来。 津岛修治察觉到时机,一步钻进最前面,血色一下在他眼前铺开,下一秒就被檀真昼捂住了眼睛,但,哪怕只有一秒,也足够他看清屋内可怖的局面了。 曾经给予他们友善的大叔在短短一年时间里飞速地憔悴,皱纹爬满他的面庞,而死亡的最后一刻,凝聚在他脸的是惊恐和……解脱。 “有咒灵的气息,但不是咒灵动的手。”
檀真昼压低了声音。 修治沉默着。 碍于民众压力,警局以超过平常的速度,花了将近一周的时间将上田儿子逮捕归案并判处罪刑,但仅仅这样无法消除这件恶性事件带来的影响,恐惧越过麻木,一举占领了津轻这个地方。 于是,短短半个月,被滋养的咒灵暴涨。 津轻的人们在食不下咽睡不安寝间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稍有门路的议员家家主在谨慎的思考得失后,斥重金请来了远在东京的咒术师。 被邀请来的咒术师名叫夜蛾正道,名震南北的一级咒术师,负责接人的檀家人诚惶诚恐地弯着腰,然而刚从车上下来,夜蛾正道就震住了。 太多了。 街上的咒灵太多了。 尽管只是三级四级,但目光企及的尽头咒灵多到能把人淹没,乍一眼看去,比群魔乱舞百鬼夜行还让人触目惊心。夜蛾正道震惊的和辅助监督对视,两人心里同步诧异:这个地方的人是怎么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下来的? 引路的檀家人被这一眼对视看得胆战心惊,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个怪物把他吃了一样。 随手清理掉能处理的咒灵,路走到一半,夜蛾正道回过神,神色也凝重起来——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地方的不对劲。 咒灵是绝恶之物,它们天生站在人类的对立面,那么在这样充斥着咒灵的地方,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咒灵伤人事件呢? 除非…… 除非这里有一个能压制着所有咒灵的东西:一个野生的高等级的咒术师,或者,一个远超所有咒灵的特级咒灵。 一级咒术师的夜蛾正道脸色一下严肃起来,他对自己的能力很了解,哪怕有绝对的把握也不会轻敌,他谨慎地跟着指引来到议员的家中。 此时,是正午。 天空没有云,烈日的光芒从上而下,但走进檀家的那一刻,夜蛾正道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冷,瘆人的冷。 帐下下来,阴森的宅邸只剩他一个人,多年生死挣扎养出的战斗意识不停地给他传递危险讯号,他谨慎地摸过去,最后在宅邸的正中心看到了一只一级咒灵,但,让他诧异的是咒灵的反应。 这只一级咒灵在感受到有人靠近之时,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攻击而是惊恐地颤抖,等到四目相对,它察觉到靠近它的不是想象中的人时,瞬间勃然大怒。 战斗打响,愤怒的咒灵顷刻爆发出的战力差点没让夜蛾正道折在这里,最终凭借着多年战斗经验,棋高一着的咒术师全须全尾地活了下来。 短暂地休息了一会儿,恢复精力地夜蛾正道打起精神重新检查宅邸,一级咒灵的残秽几乎遍布这个家的每一个地方,除了最角落的院子。 那是个干净到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小院子。 “那是谁住的地方?”
完成任务的夜蛾在离开前问道。 “那是幼子居住的地方。”
檀家主恭敬地回答。 夜蛾正道皱起眉:“如果方便的话,我能见见他吗?”
檀家主刚要回答,恰好街道拐角小学放学的人群路过,修治和檀真昼一前一后的从人群脱离开来。 “真昼,过来。”
檀家主扬声喝令道。 夜蛾正道抬头看去,不远处站着的是两个漂亮的难以形容的孩子,一个是黑发鸢眸,挂着天使般天真甜美的笑容;另一个则是白发青瞳,青是最冷淡的天青,一眼扫来像晴朗高空掀起的一阵疾风。 “磨磨蹭蹭什么,还不快过来跟夜蛾先生问好!”
檀家主又怒斥了一声。 檀真昼神情没什么变化,仅仅只是看了夜蛾正道一眼,夜蛾正道刚想说话,黑发鸢眸的小孩子忽然朝前一步把檀真昼严实地挡在身后。 天使般的笑容流露出来,他问道:“叔叔好,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就算是夜蛾正道无法忽视这样的笑容,他蹲下来,平视着修治的眼睛,“你好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我能和你的朋友说说话吗?”
修治笑得更漂亮了,他轻而易举地窥破夜蛾正道的内心。 “我叫津岛修治。真昼他不喜欢说话,叔叔有什么想知道的事情可以问我哦~” 夜蛾正道也不好再继续说了,因为这么近的距离,他并没有从两个孩子身上感受到咒术师的气息——大概只是两个关系很好的天真的孩子。 这个地方也只有这样的孩子还没有诞生咒灵了。 恍如百鬼夜行一样的津轻让夜蛾正道感到惊心,上报高层却没有引起注意,最后他只能选择一个人留下来。 这样的行为虽然很危险,却很有价值,因为一旦能弄清这些咒灵没有伤人倾向的原因,那将是咒术界的一大突破,于是,他以清理咒灵为代价暂住于津岛家。 津岛家百般欢迎,甚至以隆重的晚宴表示尊敬。 晶莹的酒液映耀烛火,修治看着素来威严的父亲谄媚地为夜蛾正道倒酒,字字句句都是称赞的话,忽然的,他觉得很没意思——那只趴在他父亲身上的咒灵被夜蛾正道拔除了,他终于再一次看清了父亲的脸。 但,很没意思。 庸庸碌碌的大人真是比可怖的咒灵还像怪物。 ……他害怕的从来不是咒灵。 他害怕的一直都是喜怒无常变幻不定的大人,他不理解的一直都是从他们身上涌出来的那些足以把他溺毙的情绪……有什么意义吗? 这些都有什么意义值得追逐求索吗? 津岛修治垂下阴郁的眼眸,他悄无声息地起身退出热闹的客厅,所有的声音都被抛在脑后,无人意识到他的离开。 他一步一步隐没在夜色里,一步一步退回他的院子。 这里也无人为他点灯。清冷的月光无差别的洒落,他才踏进门就停住了脚步,三米之外的墙头上,正站着一个檀真昼。 四目相对,修治忽然开口,“檀真昼,我们离开这里吧。”
那双天青色的瞳孔突然绽出笑意,笑意一点点拉大,最后灿烂的如同朝阳一样。 “中国有句古话是这样说的:择日不如撞日,”檀真昼朝他伸出手,“要走的话不如就现在吧。”
修治:“……” 檀真昼眨了眨眼。 鸢色眼眸中淤积的阴郁像被月光化开了,他带着被折服了的无奈,开口吐槽:“我说,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准备一下吗?”
两人踏过黑暗无人的街道,抛去所有的虚妄与灯火,朝着囚笼之外走去。 “有什么需要准备的,总不能回家把装满作业的书包背上吧?”
檀真昼枕着双臂,笑了起来,“何况,唯一的财产我已经带在身上了。”
修治跳了起来,像是被震惊到,“哇,这种话,好恶心。你居然把我当成你的私有财产吗?”
这种小儿科的话对檀真昼一点杀伤力都没有,檀真昼竖起手指回答:“你可是我的外置大脑!”
话音刚落,津岛修治突兀地停下。 乌云将月色遮蔽,连同以最轻忽的口气问出的最重要的问题,无光的鸢眸定定地看着两米外的檀真昼。 檀真昼回望着他。 没人说话,沉默蔓延开。 唇角勾起最清浅的笑,檀真昼弯腰捡起一根棍子,将其中一端放到修治手上,随后像被授勋的骑士一样单膝跪地。 “我以万世破晓之风向你起誓,在这世上,无人能将你私有,”棍子的另一端被他放到自己的肩上。“而我檀真昼,永为你开疆扩土的刀,你庇护自身的盾,你行走于世的引路基石——此誓言永垂不朽亘古不灭。”
平地风起,深邃广袤的林间万物见证。 乌云散去,被遮蔽的月光重新倾洒于地。 津岛修治一手抱臂一手拿着棍子,一副被恶心坏了的样子,边往前走边说:“你这个突然说点肉麻话的病症医生怎么说,真的不再抢救一下吗?”
檀真昼站起身,漫步跟上。 “医生说,没交钱。”
修治:“……” 檀真昼:“……” 修治:“算你狠。”
檀真昼很谦虚:“还好还好……大脑,我们今晚要住哪里?算算时间,已经快到十二点了哦。”
属于津轻的地界碑被他们抛在身后,清浅的月光为他们照亮前行的路,夏日夜风习习,远远传来他们的声音。 “生日快乐,真昼。”
不知何方的钟声敲响,十二点到来的钟摆和檀真昼的声音重叠到一起。 “生日快乐,阿治。”
“说起来,既然我们都打算离开了,那就改个名字吧。”
“那你想改成什么?”
“……太宰,”稍显稚气的声音顿了一下,“就叫太宰吧,太宰治。你呢?”
“我的话,我还是叫檀真昼吧,我可是以这个名字立下了永不背弃的誓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