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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州城中百姓一开始惴惴不安,只恨田地房屋没有长腿,不能随人逃离,到如今已是司空见惯,照常生活。
十一月初二,邬瑾换了药回来,在街口遇到了想往里走,又捏着鼻子不敢进的程廷。 “邬瑾!”程廷如释重负,可以不去闻十石街那股经久不散的臭气,将一张帖子打开给邬瑾看。
“初十冬至,我们家开晚宴大请客,你酉时前到,来陪我。”邬瑾摇头:“冬至我要祭祖,再者家中饼铺要忙——” “你哪一天饼铺不忙,”程廷拿帖子敲他的脑袋,“我约你这么多回,你不是病就是忙。”
邬瑾又道:“程知府宴客,到场之人必定非富即贵,我是贫家子,解元也并非功名,并不适合前去。”
“小爷的朋友,谁敢说不适合,”程廷把帖子往他手里塞,两手抱拳于胸,上下摇动,弓腰俯首,只差一条狗来帮他摆尾,“这回你真得帮帮我。”
“我大哥专门和我作对,特意请了姓丁的赴宴,你不去,我怕我闹出笑话来。”
“谁?”
“湖州那个丁,专程来迎亲的,过完冬至就走。”
“哦。”
“你忍心让我一个人面对?”
程廷亲亲热热揽住他肩膀,“闹出笑话事小,我爹揍起我来,你是知道的。”
黄牙婆眼尖,在屋子里就瞅到了程廷,当即迈出步伐,走出自家屋子,亮出嗓门:“哎哟,程三爷来了!快快请进,来我家坐坐!”
程廷对她的热情一个哆嗦,吓得直往邬瑾身后躲:“你们街上怎么还有老鸨!”
邬瑾扭头看黄牙婆笑的满脸是嘴的扭了过来,一副要将程廷生吞活剥的样子,确实是形容可怖,就暗暗一推程廷:“快走。”
“你不答应,我就不走,让她把我抓去,把我的衣裳一脱,把家里姑娘往我身上一推......”程廷咬牙犟着,眼见黄牙婆离他只有五步远,“来了!”
邬瑾心知此事黄牙婆干的出来,急的应声:“去。”
“一言为定!”
程廷立刻撒开两条腿,狂奔离去。
黄牙婆的手已经伸到了邬瑾跟前,眼前程廷马不停蹄,眨眼间就不见人影,气的一拍大腿,横了邬瑾一眼,目光半道一变,变得和蔼可亲:“咱们解元回来了,去婆婆家里坐坐吧,婆婆给你沏茶喝,哟,这是程府的帖子吧,给婆婆看看。”“多谢婆婆好意,晚辈不叨扰,”邬瑾攥着帖子摇头,“帖子就不给您看了,告辞。”
说罢,他抬腿就往街里走,黄牙婆站在原地咬牙跺脚。 对着邬瑾,她真是老虎吞天——无从下口。 初十冬至,大雪如尘,西风满天,冰冻三尺。 邬瑾在家洒扫、祭祖,换上件白色小袖圆领斓衫,乃是邬母赶在冬至前缝制的新衣,又裹了乌纱唐巾,撑着把油纸伞,在酉时前去了知府衙门后宅。 宴设在内宅花园,程廷在自己所住的“顽乐居”等他,两人对坐在隔间窗边,看外面六出飞花景致。 花园里又是另外一番美景,喧闹之声已经响起,程廷早早去溜达了一圈,垂头丧气回来了。 他小声告诉程廷:“湖州那个丁,脸上那么白,一定是敷了粉,长眉毛细眼睛的,说起话来矫揉造作,像个娘们似的。”
喝口茶润润嗓子,他继续编排情敌:“娶了媳妇还不忘记娘。”
“咱们这里这么多好儿郎——”他用力一拍自己的胸脯,示意好儿郎就是他程廷本人,“许家一个都看不上,竟然把惠然姐姐嫁的这么远!还嫁给一粒豆丁!”
邬瑾喝了口茶,正要开口,忽然就愣住了。 顽乐居的院门没关,小厮迎进来两个人,一个是莫聆风,一个是莫千澜。 莫聆风穿着白狐狸毛出锋的氅衣,头上戴着大貂鼠卧兔儿,茸茸绒绒,裹着她、簇着她、围着她,那金项圈沉甸甸黄灿灿,也照着她。 莫千澜堆金砌玉,一手打伞,一手牵着她,分不清是谁紧紧攥着谁,兄妹二人像是从未分开过,他们的两只手,握住了相同的性情、志向,终其一生,没有人想要挣脱。 在莫聆风迈进院门后,莫千澜松开手,蹲身说了句什么,随后起身去前头。 莫聆风接过油纸伞,自己打了,一边往前走,一边两脚在雪地上乱踩,廊下挂着的鹦哥叭叭的开了腔,对着莫聆风“小爷”长,“小爷”短。 莫聆风正踩着,忽然对上了邬瑾的视线。 她倒是没愣神,只是管住了自己的脚,不再乱七八糟的动,规规矩矩走到屋子里,收伞交给门外跟过来的丫鬟。 “聆风!”
程廷跳下椅子,蹦到她跟前,“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我给你留了好东西,连惠然姐姐都没有。”
他拽着莫聆风到隔间,让她和邬瑾对坐,自己跑去取“好东西”,邬瑾和莫聆风立刻成了泥雕木塑。 片刻后,莫聆风感觉到热,脱下氅衣,解下卧兔儿,伸手去勾桌上的茶壶。 把茶壶勾到手中,她吨吨吨往茶盏里倒茶,溅了满桌满脸。 邬瑾管住了自己的手,单是坐着沉默,却又把屁股牢牢钉在了椅子上,出于某种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私心,一动不动。 莫聆风抹了把脸,又提起茶壶想给邬瑾倒,茶壶提到一半,见邬瑾用手将茶盏盖住了,就挠了挠脸,把茶壶放下,自己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苦的龇牙咧嘴。 这时候,程廷端了盘子进来。 盘子里摆着四盏水晶冰碗,里面盛着雪山似的梨汁乳酪,一进暖烘烘的屋子,那冰碗立刻就冒出丝丝凉气,碗壁上挂满了细小水珠。 他把盘子摆放到桌上,自己又掇了条椅子坐到三个人中间。 三个人里,他是脑子最不灵光的一个,紧张的拿眼睛左看右看,很怕邬瑾又要旧事重提。 “你不是最爱吃乳酪吗?”
他满脸堆笑,搭讪似的给莫聆风取一盏冰乳酪,又推另外一盏给邬瑾,“你也尝尝。”
两个人全都不言语,莫聆风爱那丝丝凉气,兼之炭火烘的燥热,因此先抄起小银匙,舀了一勺吞下。 程廷自己也端了一盏,又去擦桌上的水渍,擦完后开吃,吃了两口,屋中只余银匙碰着冰碗的声音,越发觉得尴尬,只得张开嘴,一边吃,一边捡了过去在九思轩中的趣事说。 说来说去,他也没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