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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宽州城中,有关邬瑾的种种流言,随之烟消云散。
邬瑾既然有状元之才,怎么会算计莫家,去莫家入赘,完全是嫉妒者的无稽之谈。 送礼者趋之若鹜,邬父邬母欣喜之余,关门闭户,分文不收,不为儿子留下半点污点。 莫聆风听着外间的种种热闹,自己也坐在家里偷偷高兴,翌日大清早到二堂陪伴莫千澜,给莫千澜读邸报。 邸报上,有邬瑾加六品翰林院修撰,任宁州通判的消息,并有皇帝许他动用急递,政事若有不便,可驿马来报。 她放下邸报,看向莫千澜,低声道:“哥哥,我看皇帝点邬瑾为状元,应该是从他的文章里看出了‘澄清玉宇,涤荡乾坤’之意,他要将邬瑾造成利器,收拾国朝贪腐之像了,否则不会许他动用急递驿马。”她吃了一粒樱桃,将核吐在渣斗中,自言自语:“祁畅留在翰林院做了个庶吉士,我以为,他最多能够跑出个县官来。”
她再吃一粒:“王景蛤跑的倒是快,哼,他以为再等三年我就能忘了?饶不了他。”
刚说完,外面就想起了姨娘的叩门声:“姑娘,大爷该吃药了。”
莫聆风连忙起身开门,又侧身站在门后,将两个胖墩墩的姨娘放了进来。 一个姨娘端着药,一个姨娘捧着沉香,把门口挤得满满当当,进来之后,立刻转身,对着莫聆风行礼,莫聆风一挥手,这二位就圆滚滚地滚到了莫千澜床边,开始喂药。 莫聆风站在门口往外看了一眼,见外面红紫纷纷,绿嶂相倚,淡淡风,暖暖云,碧空,微晴,便将门敞开,请风进来,吹散屋子里沉郁之气。 她又走去隔间,立在窗边,推开窗,看窗边浮花浪蕊。 黄狗卧在花阴下,肚子撑的滚圆,懒洋洋躺着不动,听到开窗的动静,也只是拿尾巴来回扫了两下。 莫聆风眼睛看着初夏之景,耳朵里听着姨娘们窸窸窣窣的声音,喂药、更衣、换被褥,她静静等着,虽然很辛苦,前途也尚且未卜,但她感到了愉悦和宁静。 她并不是白白辛苦,一切都会变好。 与此同时,奶嬷嬷也来了。 奶嬷嬷老当益壮,比种家庆还要有精神头,一把火烧的她面目全非,却把她这颗忠心烧的越发旺盛,眼见莫聆风从床上爬起来,趿拉着鞋就往二堂跑,不梳头不洗脸,又久等不回,立刻杀了过来。 不等莫聆风开口,她一把将莫聆风按在了隔间的椅子里,从丫鬟手里接过帕子,伸手就给莫聆风擦脸。 莫聆风急忙道:“洗了......我在这......” 没等她话说完,奶嬷嬷已经把她的脸给擦完,又从丫鬟手里拿过梳子,给她梳发髻。 “阿婆,疼,”莫聆风伸手去摸脑袋,“梳个轻省的。”
奶嬷嬷把手放轻些:“您是大姑娘了,不能再扎两个髻,咱们得有个好样子,人都是只重衣衫不重人,您走出去了,旁人才会怕您、敬您。”
她给莫聆风梳了高髻,插上珍珠钗、花簪,夹上一对珥珰,莫聆风扭头见那匣子里放有一只缠钏,想起小窦送殷南的镯子已经被捏成两坨金子,就伸手指了指:“阿婆,把这个给殷南做嫁妆。”
殷南在外面大声道:“我不嫁人!”
殷北带着账本子进来,诧异道:“你要嫁谁?”
“没有嫁谁!”
“是不是那个姓窦的小子?”
殷北的笑脸随之消失,“个子那么大,脑子只有芝麻大,别嫁他,明天哥给你寻摸个好的。”
“我比你大。”
莫聆风起身,从窗户旁伸出脑袋去,瞪了他们二人一眼,二殷瞬间闭嘴,但是又以眼神互相吵了几句。 奶嬷嬷领着丫鬟功成身退,两个姨娘也退了出去,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殷北进来,躬身将一册账本交给莫聆风:“春季账册,已经请州学齐文兵讲郎查过,没有问题,您看看总账目。”
莫聆风随手一翻账本,见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各种数目,每一个行目下方,都已经算出了总额,她抽了“宝义票号”一行,伸手划到下方,上书“白银九十八万两”。 她想了想去年邬瑾算出来的数,二者相差不大,又指向“宝隆解库”,往下看时,上书“白银三万两。”
依旧是相差不大。 合上账本,她交还给殷北:“齐文兵可有说什么?”
殷北道:“他说他值这份俸银。”
莫聆风一笑:“邬瑾推崇的算学讲郎,自然值。”
殷北自怀中取出信来:“这是程三爷捎来的信。”
莫聆风接过,一挥手,将殷北也挥了出去,一南一北,携手出了二堂,站在月台下方开始争斗不休,而莫聆风将信一拆开,打头便是“状元”二字。 两个字写的铿锵有力,仿佛程廷自己也照耀到了状元的余晖,可以在家里作威作福,横行霸道,字里行间十分嚣张,很是欠揍。 程廷与有荣焉,洋洋洒洒,写满一张纸,莫聆风念的口干舌燥,略过了无数溢美之词,往后一翻,那话头转变的毫无预兆。 “济州太穷了!”
他紧随其后,写明缘由:“我本以为济州有山有水有码头,是富庶之地,结果整个府衙已经欠俸三个月,上至师爷,下至衙役,全是一脸菜色。”
他对此感到十分惊讶,几句话写的颠三倒四,又在信中对济州市舶司破口大骂,让其改名叫贪舶司,莫聆风念完之后,对莫千澜做出总结:“程泰山灰头土脸,已经穷的要吃野菜了。”
她收起信,站起身,抻了个懒腰:“我给邬瑾写封信。”
一边说,她一边往隔间走,人在桌案前站定,垂首去看桌上砚台,取了墨锭,忽听得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阿尨,保管好自己的心。”
她手中墨锭“砰”一声掉落在地,从头裂到尾。 是莫千澜的声音,宛如炸雷,惊动了一颗蠢蠢欲动的春心。 莫聆风愣了一瞬,随后猛地回头,一颗心在胸膛里跳出了擂鼓之声,两只眼睛亮的骇人,喉咙里一声“哥哥”呼之欲出,疾步走向床边,膝盖随之碰到了坚硬的绣墩上。 她没觉出痛,只低头看闭着双眼的莫千澜,同时喉咙里发出了尖锐的叫喊声:“叫李一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