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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一贴将莫千澜背到隔间,殷南掀动眼皮,看了一眼莫千澜,随后见怪不怪地垂下眼睛——莫千澜哪怕是从坟墓里爬出来,她也不会奇怪。
莫千澜看她一眼:“守门。”他并不想让人知道他醒了——莫聆风已经强大,他若是此时清醒,无疑会让皇帝不安。 殷南搬开放着空药碗的小几,挪过来一把太师椅,随后去门口站立,一只苍蝇都不给放进来。 李一贴将莫千澜放进椅子里,在心里暗骂:“不要命了!看一眼能退烧还是能多块肉!”
莫千澜两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倾尽全力控制身体,慢慢往前俯身,看着眼前的莫聆风。 她后背箭伤处划开的十字,变作一把剔骨刀,一刀刀剜在他心上,顷刻间就把他一颗心绞碎。 一口血从喉咙里涌出来,舌头还是僵硬的,无法吞咽,血从口中往外溢,滴滴答答落满衣襟。 李一贴无声长叹,拿帕子替他抹了一把,可衣裳还是脏了。 莫千澜对此一无所觉。 他只盯着莫聆风,看他如珠似宝捧在手心里的阿尨,成了一个没有颜色的人,后背上的伤口狰狞着,像是一张大嘴,正在无声吞噬她的生命。 一层膏药黏黏糊糊敷在伤口上,凭着莫千澜对李一贴的了解,膏药里一定有能够止痛的药,可莫聆风依旧痛,痛的在梦里都无法安睡,时有呓语。 莫千澜尽可能再将腰弯下去一些,抬起右手,颤颤巍巍放在莫聆风头顶,努力调动舌头,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阿尨,哥哥在啊。”
莫聆风在昏睡之中极为难受,一把火从里点到外,要将她烧成焦炭,后背像是有一块烧红了的烙铁插在其中,她恨不能背过手去,将其拔出。 莫千澜的手放在她头上,她感受不到,莫千澜喊她,她也听不见,只是无意识的呻吟。 莫千澜试图伸手去抱莫聆风,然而一动作,整个人就从椅子里滑了出去,像是玉碎满地,拢都拢不起来。 他双腿跪地,一只手攀着榻边,竭力撑起上半身,摇摇晃晃靠近莫聆风,额头抵住莫聆风额头。 莫聆风被他冰凉的额头抵着,好受了一些,歪着脑袋,在莫千澜额头上蹭了蹭,呜咽两声,眼角淌出滚烫的泪。 莫千澜动了动手指,一点点笨拙地给她擦眼泪,一边擦,他一边看莫聆风高高肿起的脸,知道她的虫齿也因体弱一起犯了疼。 “阿尨……牙疼吗?”
李一贴站在一旁道:“虫齿药擦不进去。”
莫聆风不张嘴,喂药时都是一点点往里灌,虫齿药根本点不进去。 “药。”
莫千澜说话费力,李一贴听的也费力,听到之后,连忙取虫齿药来,抹到莫千澜食指上。
莫千澜在莫聆风耳边道:“阿尨,张嘴,乖。”莫聆风眉头紧皱,但嘴却慢慢张开了。 莫千澜心如刀割——莫聆风年幼时虫齿多,一碰就疼,每次抹虫齿药,都是他抱着哄着,给她抹药。 阿尨永远都记得他。 他看不清楚虫齿在哪个地方,但记得莫聆风是左下方的牙最爱疼,因此控制着手指往那里抹去。 莫聆风在浑身疼痛之时,牙齿上忽然传来一股剧痛,直击天灵盖,她重哼一声,下意识往下一咬,紧紧闭上嘴。 莫千澜的手指当即就被她死死咬住,李一贴“哎呀”一声,连忙伸手去捏莫聆风两颊,莫千澜却摇了摇头。 “别,她疼......没事......” 他靠的更近一些,一只手抚摸莫聆风的脸颊,声音柔和:“阿尨,张嘴,乖孩子......是哥哥,不怕啊。”
哪怕天还热着,他的身体也是冰冷的,莫聆风在他手心蹭了又蹭,慢慢张开了一点嘴。 李一贴抓住莫千澜的手,将手指抽出,就见手指上印着几个齿痕,咬的很深,已经破皮流血。 没咬断,就算是好事。 李一贴松开手,不知怎么,眼眶一红,竟是想落泪,连忙昂起脑袋,使劲转动眼珠,又眨了眨眼睛,将眼泪眨了回去。 他想这两兄妹,便是佛祖身边的迦叶与阿难。 同身共命,同气连枝。阿难合掌,迦叶扬眉。就中一句子,不许外人知。 莫千澜不管手指,归拢莫聆风散乱的鬓发,见她只穿一件抱肚,怕她在重伤之外,又添伤风,便将纱巾往上拉扯,盖住她双肩。 他又仔细打量,见金项圈取下来,帕子包着放在一旁,不会硌着她,头上发髻挽的松散,不会让她不舒服,袜子是新做的暑袜,干净柔软,才收回目光。 最后他用一根手指,轻轻划过莫聆风眉眼。 小女孩长成了大姑娘,长眉乌黑,睫毛浓密,扇子一样铺在眼下,鼻梁挺直,嘴唇有棱有角,微微翘着,隐忍而委屈。 他太久没好好看过她,抱一抱她了。 不舍地松开手,他扭头看向李一贴:“走。”
李一贴将他抱出隔间,放到屏风后头床上,让他靠着床头半坐半躺,弯腰取出来一排银针。 还未动手,莫千澜忽然问:“我醒着,能活多久?”
他慢慢找回了自己的舌头。 李一贴取针的手一个哆嗦——一个人自己不想活,就是大罗金仙前来也救不活。 “最多三个月。”
莫千澜仔细想了想:“你尽力呢?”
李一贴恼火起来,压低声音骂他:“我尽力给你打副好棺材!药泼在石头上,也比给你喝了强!”
为了让莫千澜活着,他费劲心思,甚至欺君罔上,可莫千澜却毫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张口就问死期。 赵世恒已经走了,莫千澜再走,他在宽州便再没有知根知底的朋友,甚至不能再留在宽州。 莫千澜歉意一笑:“抱歉。”
李一贴沉着脸,深吸一口气:“不到半年。”
莫千澜点头:“够了,暂时替我保密。”
这条路是他替莫聆风选的,他早已经知晓其中的艰难和苦难,然而他还是不忍心。 他要帮她走一段。 只是暂时得悄悄走。 屋中一片沉默,只剩下低低的呼吸声,直到莫聆风发出一声急促的喘息,才打破沉默。 莫千澜声音更低了:“箭头取的干净吗?”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抬头往隔间望去。 其实他坐在床上,完全看不到隔间情形,可他还是要看。 目光被墙壁阻隔,他脑子里却能浮现莫聆风背后触目惊心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