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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驰骋过巍峨群山,踏过坚冰寒霜,披着朝霞月色,在青天白日下,在幽暗夜影下,如同数点流星,射向宽州。
邬瑾两次春闱,四次从这条长路上走过,又曾两地为官,却没有一次像如今一般,可以从容温柔地看沿途山河美景。 越靠近宽州,越是有凛冬寒意,野风悄悄钻入马车,鼓入他袖中,如冰冷绸缎,贴面而出。 他看山青,古树参差,看水阔,縠纹千片,看猿猴,首足相衔,看鹭鸟,凌波跳跃,看茅屋,三三两两,看炊烟,直上青云,看行人,忙忙碌碌。 这是他眼里的江山。 纵是白雪皑皑,也是有颜色的,有生机的,士农工商四民,亿万之人来来往往,都乃国之柱石,慷慨展露在天下,又脆弱的被天子、朝臣握在手中,用权利任意涂抹,他们需要一个君主,真正爱他们如子,免他们乱世奔命,刀下求生。 而一马当先的莫聆风,也在他眼中,是他心中江山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行人马,在严明军令下,不到十日,便抵达济州,在济州馆驿歇息的两个时辰中,济州馆驿立刻派出急递,将魏王前来的消息,先行送往宽州。 京都中自王景华诬告始的数种动荡,早已经有小报插着翅膀飞来,邸报未到,满州皆知,就连九月二十六日一整日诸多事宜,也当晚就从京都出发,昼夜不停,递往各处,在十月初六日到达宽州。 震动整个宽州的消息还未曾平静,引发震动的人,便已经将要回来。 十月初七酉时过半,宽州东南城门外,知州谭旋引领众官等候在此处,他心急如焚,恨不能伸长手臂,将莫聆风从路上掏回来,送到堡寨去。 堡寨战事日益恶劣,金虏越战越勇,若非人少,早已攻入堡寨,直袭宽州。 莫家军敷衍对敌,并入堡寨的驻军和指挥使战亡大半,莫聆风再不回来,这丢失堡寨——甚至是他日丢失城营的罪名,不日便要落在他头上。 他急的满嘴火泡,喉咙肿痛,骑在马上,不住向济州方向远眺,焦急之色溢于言表,同时频频回头,看向城门口一辆马车。 马车中没有任何动静,仿佛里面没有活人,只有一个幽暗的鬼魂,车壁上雕的一个个菱花格子,就是数只鬼眼,正无声无息,盯着人世间。 一辆令人不寒而栗的马车,数个抱着长刀的守车人,一个幽居在车内、令人毛骨悚然的幽魂。 谭旋只看一眼便移开目光。 这马车是随他一同前来,除他之外,没人知道马车中是何人,全都以为这马车是接待魏王所用,此时车中人似是沉睡,又似是伺机而动,越发不引人注目。 他甩开心中不快,目光重新投射到官道上,等着迎接即将到来的三尊大佛——莫聆风、魏王、邬瑾。 又过一刻,天色开始由青转蓝,夜幕伴随细雨,点点滴滴,打在满地仓惶的影子上,仆人取出火折子,揭开灯笼罩,点亮里面常料烛,火光“忽”的一亮,与此同时,马蹄声在无人的官道上“轰隆”响起。 火光蹭的亮起来,将满地影子拉的老长,让城门外一半明亮,一半幽蓝,莫聆风的身影在魏王之前,骤然闯入众人眼中。 “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谭旋翻身下马,目光热切,大声道:“王爷!将军!”
莫聆风换了甲胄,皂色披风兜满寒风,展翅般向后高高扬起,她拉紧辔头,白马人立,不等白马前蹄落地,她已纵身跃下,游牧卿紧随其后,滚鞍下马,接住莫聆风抛出来的马鞭,将马鞭随手插在腰间,快步上前,不离莫聆风左右。 娘子军紧随其后,威风凛凛,精神奕奕,身姿矫健跃下战马,又牵马立在道路一侧,让后头气喘吁吁,神情疲惫,挂着两个乌青眼圈的魏王上前。 王府护卫纷纷勒马,内侍亦下马走到魏王马旁,一面牵马,一面扶魏王下来,魏王疲累到极致,连身上紫色官服都嫌沉重,强做笑颜,看向谭旋。 谭旋等人连忙拱手而拜,魏王微微抬手,示意不必多礼,嗓音沙哑,笑道:“没想到本王能在此处和谭知州相聚。”
谭旋急急看莫聆风一眼,敷衍道:“正是,若非军情紧急,下官也不敢惊动陛下和王爷,更不敢劳驾王爷来此边陲之地。”
“军情紧急”四字,他是重重吐出,只盼着魏王能够听明白,而魏王只知自己浑身酸软,没能和他心意相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王替陛下分忧,既是君臣本分,也是父子情义,劳驾二字,知州切勿再提。”
“莫将军——”谭旋一咬牙,正要直说其意,就见队伍后方,邬瑾身形颀长,亦换了官袍,走上前来。 他不似小报上所说已成废人,虽然消瘦,风姿却依旧轩朗,更显出锋利方正的轮廓,和一身硬骨。 邬瑾大步慢行,拱手行礼,谭旋还了一礼:“邬通判青松依旧,美玉如前,日前血泪长流,忠臣圣朝,天下赞颂,我应向通判行礼才是。”
邬瑾道:“知州过赞,我心中惶恐。”
两人同是三品,既无上下阿谀奉承之言,又无同僚情谊,到此之后,便无话可说,谭旋再次看向肃着一张脸的莫聆风。 “莫将军——” 他那下文再次被打断,城门口响起“咚”的一声,格外响亮刺耳,是那辆马车上的车夫跳了下来,鞋底在夯实的地面发出清脆声音,惊的前方一众人都看了过来。 灯笼也随之调转方向,火光徐徐前行,试图将那马车全貌照亮,但爬到马车前方五步远时,便无力再行。 他们只能看到马车护院一对对上前,车夫放下马凳,车中人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攀住车壁,钻出马车,迈开长腿,慢慢踏上马凳,扶着护院的手,站到地上。 他一步步向前,走到光亮与黑暗边界,似是力不能支,停顿片刻,随后一步跨入光明中。 莫千澜! 离魂已久的莫千澜! 似高山玉碎,若千丈松崩的莫千澜! 他何时清醒?为何到此?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