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正因如此,她才更要离开。唯有假装小产,爷安排在漠王府外的侍卫,才会立刻回唐家通风报信,如此,她和绿衣就有可乘之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她扯扯嘴角,这次一别,日后定不会再相见,何苦思虑太多?“绿衣,你随我一起吗?”
她问。绿衣点点头:“属下一生跟随凰主。”
不同于其他护法,绿衣并非凰族人,儿时被唐妙筠收留,得以免于饿死街头,自然比旁人更为忠心。“今后我叫苏扶云,你叫苏睿,我们是一对姐弟,家道中落,来外头找活路的。”
唐妙筠道。“好。”
绿衣清秀的脸上露出笑意,翻身上马,赶起了车。车轱辘慢慢转动起来,不远处,是连绵不断的青山。一个村庄隐在山脚,只露出一溜铺着茅草的屋顶。“我们就去那儿吧。”
唐妙筠抬了抬下巴,手轻抚过小腹,眸中带着一丝神往。漠王府、林苍漠……就当是南柯梦一场罢了,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从此与她无关。马车不知行了多久,终于缓缓停下。“凰主,就是这了。”
绿衣道。此时天还未黑,村里的人好奇地瞧着这辆不知从何而来的马车。“大娘,你们这里有客栈吗?”
绿衣问。“咱们牛村哪有客栈啊,你今天是要在这儿歇脚?”
一个缺牙老妪道。“没错,”唐妙筠从马车中探出身子,拿出几文钱,递给那老妪,“大娘,你是这村里的人吧,不知我们可否在你家里借宿一晚?”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老妪满脸喜色地接过铜钱,在前头领起了路,因缺了颗牙,说起话来有些跑风漏气,“你们是从京城来的吧?我们这里地方偏僻,吃的用的都上不了台面,也不知道你们住不住得惯啊。”
“我和我弟弟都是吃过苦的人,没有什么住不惯的。对了大娘,这附近有没有要卖的宅子?”
唐妙筠问。老妪想了想,摇头道:“大娘我老了,没个记性,好些事都记不住喽。这些,你们还是明日去问村长吧。对了,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苏扶云,这是我弟弟苏睿。”
唐妙筠指了指绿衣。“苏什么?”
老妪回过头,皱纹横生的脸上,似乎涌起淡淡的惊讶。“苏扶云,苏睿。”
唐妙筠重复了一遍,不明白老妪为何有此一问。“隔壁村那宋秦,前阵子不是老念叨什么‘扶云’吗?难不成他是仙人,早就晓得姑娘你要来?”
老妪一边走一边嘀咕。这话,隐隐约约地落进了唐妙筠耳中。“大娘,你说的那人叫什么名字?”
她不由问。“叫宋秦,他早早地死了爹娘,是个疯子,可怜啊可怜。”
老妪唏嘘。唐妙筠与绿衣对视一眼,均是有些莫名其妙。马车的方向,一开始并未定好。二人来这牛村,也是临时起意,怎会有人提前知道?再说,这两个名字还是头一次用,即便是仙人,也不会猜得如此之准吧?“凰主无需多虑,在下明日就去查清那人的底细。”
绿衣悄声说。唐妙筠想了想,摆摆手道:“不必了,你去找村长打听宅子,替我物色个住处便是。”
老妪家只有两间卧房,唐妙筠睡床,绿衣则席地而睡。这一夜,过得十分安稳。次日,天未还亮,唐妙筠就找到了老妪口中那宋秦的住处。这人和旁的年轻人并无两样,不像是个疯子。若真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他的相貌要耐看许多,横挑鼻子竖挑眼,也挑不出一点毛病,怎么看都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像个饱读诗书的儒生,而不像个出生山村的穷苦人。唐妙筠坐在树梢瞧了这人许久,也没瞧出任何名堂。腹中,南儿踢得很欢。平日里,唐妙筠顿顿都是山珍海味,今日却只喝了两碗玉米粥,别说南儿,就是她自己都有些饿了。“娘这就回去给你找吃的。”
她喃喃了一句,正准备离开,忽见树下多了个人。那宋秦饶有兴致地抬头望着她:“姑娘是怎么上去的?”
“自然是爬上来的,难不成我会飞?”
唐妙筠并不想当着这人的面跳下树,一来容易暴露轻功,二来她还摸不清他的底细。“我去找长梯接你下来。”
宋秦忍俊不禁道。待他转身进了屋,唐妙筠身形一动,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未惊起半点尘土。方才对视时,她无端端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是在何处见过。宋秦……是宋朝、秦朝之意吗?名字倒是大气,只是不知这一世上究竟有没有秦两汉、元明清。“姑娘,你是怎么下来的?”
宋秦搬了长梯从屋里出来,一脸诧异地看着已然落地的唐妙筠。唐妙筠撇了撇嘴:“自然是跳下来的,都说了我不会飞。”
“姑娘说话的方式,与我的一位故人倒是有些相似。”
宋秦嘴里忽然蹦出一句。他本不该提的,却又鬼使神差地提起了。“是吗?”
唐妙筠对他的话并不感兴趣。大娘说今日中午吃烤番薯,一想到那香味,她就有些馋,哪有兴致与这人闲扯?宋秦似乎没有察觉她的漫不经心,接而问道:“姑娘是何方人士?”
唐妙筠朝京城方向遥遥一指,正要告辞,突然瞧见了他揣在怀中的一个油纸包。“这是何物?”
她问。“烤番薯,已经凉了,我正要热热。”
宋秦说。看着唐妙筠热切的眼神,他又识趣地加了一句:“姑娘要不要尝一尝?”
“当然。”
唐妙筠微微一笑。此时,漠王府已乱成了一团麻。“你们几个,去那边找找。”
胡二领着一干侍卫,几乎将整个京城都搜了个遍,可哪儿有半点唐妙筠的影子?这些侍卫都是随林苍漠出生入死过的,身手了得了,忠心不二,在漠王府当下人实属大材小用。若非林苍漠早已料到自己久未回京,府里定是被安插了不少奸细,也不会将他们一并带来。眼下唐妙筠失踪,这些人便派上了用场。因事出紧急,一个个飞檐走壁,并不隐藏行踪。不知道的,还以为京城来了群胆大包天的匪类。“胡大哥,你看看,是不是这人?”
杨三押着一个妇人走了过来。“给我放手!”
妇人怒目圆瞪,眉毛浓得像是涂了墨汁,显然是个彪悍的主儿,“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女,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快把人放了。”
胡二挥了挥手,有些无奈。这个杨三,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叫他抓人,一上午抓来了足有一打,但无一人与唐妙筠有半点相似。“又不是?”
杨三不禁挠了挠头,“胡大哥,你说那女子长得美貌无双,却又化着奇丑无比的妆,这叫我怎么找啊?”
“放你的屁!”
妇人怒了。今日,她可没涂半点脂粉,这人不是在说她奇丑无比是什么?“赶紧将这位大婶送回去。”
胡二汗颜,这样找下去确实不是办法,总不能将所有浓妆艳抹,或相貌丑陋的女子都抓来审讯一番吧?正愁着,忽然见林苍漠快步走来。“属下无能,没有找到唐姑娘,请王爷降罪。”
胡二单膝跪道。林苍漠低头看了他一眼,并无责罚之意:“起来,随本王走一趟。”
“是。”
胡二拱手。一主一仆翻身上马,出了漠王府。胡二跟在林苍漠后头,心里惴惴不安。这似乎……是去相府的路啊,王爷难道是要亲自去告诉唐宰相,他的孙女儿在漠王府被人劫了,至今仍下落不明?果然,林苍漠在相府门前下了马,守卫见他来了,立刻就要进去通报,但没走几步,就被一只大手牢牢抓住,一下给提了起来。“不必通报了。”
林苍漠冷声道。“是,是……”那下人吓得抖若筛糠。都说漠王冷面残暴、生性嗜血,也不知会不会将他活活撕了啊……林苍漠拎小鸡似的拎着那人,一路来到唐家后院。一扇门嘎吱开了,唐一空走了出来,一身紫衣,白发苍苍,笑着拱了拱手:“不知王爷忽然前来,所为何事啊?”
“本王是来找唐诗若的。”
林苍漠倒没有一开口就提唐妙筠失踪一事,毕竟唐一空这只老狐狸消息灵通,定是早就知道了。此事古怪,十有八九不是唐一空为之。唐一空何等狡诈,行事定不会像这般草率。而那唐诗若,上次咽下毒丸想要自行了断,却没有死成,被太子叫来御医救了回来。从此事来看,太子对这个妃子倒很是痴迷,纵容她对付妙筠,也不是没有可能。“王爷,诗若患上了失心疯,如今身在太子府中,并不在老夫这里。王爷要人,应该去太子府啊。”
唐一空白眉一挑。“哦?”
林苍漠看了他一眼,“那唐妙筠呢?”
“筠儿……她怎么了?”
唐一空一愣,连脸上的皱纹都深了几分。林苍漠看了他一眼,怎么看怎么觉得唐妙筠那说谎不打草稿的一套,全是从这个爷爷身上学来的,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唐相,唐姑娘失踪已有足足一日了。”
一旁的胡二急急说道,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失踪前,她正在小产。”
“什么?”
唐一空的脸都要白了,这模样令林苍漠瞳孔一缩。林苍漠看人何其准,一开始见唐一空气定神闲,一呼一吸没有丝毫波动,还以为此事尽在唐一空掌握之中,因此才稍稍安心。哪晓得就在方才,连唐一空的心都漏跳了一拍,难道这老狐狸真不知情?唐一空此时也是有些懵的,他安插在漠王府周围的,只有四名护法,绿衣是唐妙筠的人,其余三名也均被唐妙筠打晕,因此并没有人将这消息带入相府。也就是说,直到此刻,他才晓得出了这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