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进来,叫个婆子给她搜身,若搜出了什么来,就叫她有多远滚多远。”
唐妙筠撇了撇嘴。“是。”
那人领命退下了。一旁林苍漠额角僵了僵,他这个王爷,似乎还没来得及开口吧?从何时起,府中的下人就只听唐妙筠一人的吩咐了?“妙筠,天色晚了,我先去歇着了,你也早些歇息。”
萧柠函道。唐妙筠看了一眼林苍漠,咳了一声:“不行,我要亲自盯着婆子给唐诗若搜身。”
“如今府中已没有包藏祸心的下人了,你大可不必担心。”
林苍漠面上露出一个笑容,轻揽唐妙筠的肩,语气耐人寻味。肩头传来似有似无的力度,令唐妙筠一阵心虚。夜已黑,风已高,极适合做些羞羞的事。咳,好吧,看来今夜是逃不掉了……不远处,一人正抬脚迈过漠王府的门槛。这人正是唐诗若,穿着百褶如意长锦衣,梳着一丝不苟的凤顶髻,浑身上下早已没有了当初那股雍容华贵之气,甚至连脚步都有些发沉,却不是因为惧怕和慌乱,而是因为心头那股近乎癫狂的颤意。每走一步,那颤意就不由自主地加深一分。她恨不得立刻找到唐妙筠那嗷嗷待哺的孩子,一点一点掐住他白白嫩嫩的脖子,直掐到他脸色发青,两眼翻白……为何要处心积虑,为何要伺机而动,为何不能立刻把唐妙筠最为宝贵的一切尽数碾碎成灰,为何!唐诗若面色始终如常,尖尖十指却深深掐入了掌心……“皇子妃,老奴是来替您搜身的。”
忽有个声音说道。唐诗若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身旁不知何时来了一个婆子,干干瘦瘦,脸上满是褶皱,瞧着活像颗熟过了头的枣儿。“搜身?”
她眸中滑过一抹阴沉,“我是皇子妃,漠王府的下人岂能随随便便搜我的身?若我没有记错,以下犯上是要被流放边境的,你一大把年纪,只怕经不住途中的颠簸吧?”
那婆子并未被她三言两语给糊弄过去:“这是漠王府的规矩,老奴也是奉命行事,还请皇子妃不要为难。”
唐诗若打量了她几眼:“我记得你,你原本是唐家的下人,一直在唐妙筠身边伺候着,她出嫁时还是你陪的轿。”
“没错。”
那婆子点了点头,她不是十二三岁的小丫鬟,自然知道唐诗若这话不是平白无故说出来的。但漠王与漠王妃待她不薄,这皇子妃无论是要攀旧情,还是想要利诱她,她都不会动心。唐诗若鲜艳如血的红唇,缓缓勾起一丝笑来:“唐妙筠自幼聪明,我却愚笨,唯有一样比得过她,那就是记性。如果我没记错,你有一儿一女,女儿叫做卿儿,如今应该已是桃李年华了吧?”
她说得漫不经意,王婆子却听得一惊,嘴里忙说道:“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皇子妃无端端提她做什么?”
“能让我记住的,自然不会只是个简简单单的小丫头。”
唐诗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似乎在娴贵妃娘娘那儿见过你家卿儿,唇齿伶俐,又揉得一手好肩,捶得一手好背,很得娴贵妃娘娘的喜爱。”
瞧着王婆惊慌失措的模样,唐诗若唇角宛若弯钩:“按照律例,各大臣的家奴所生的子女,是不得进宫为奴为婢的。你说,皇上要是知道,我祖父将眼线安插进了后宫,会是何种反应?”
话音未落,王婆干瘪的嘴唇已是忍不住发起了抖。“放心,我不会为难你,只需你帮一个小忙。”
唐诗若眸中盛满笑意。不远处,几个侍卫上前催促:“怎么还不搜身?”
那王婆哪敢动手,正要说话,却闻唐诗若柔柔笑道:“我刚从宫中出来,身上怎会藏有不妥之物?不过我一个女子,当着你们的面被搜身,未免有些不妥。王婆,你说是吧?”
看着她尖尖如针的下巴,王婆原本就佝偻的身子愈发矮小了去,忐忑不安地点头:“是……是啊,还请皇子妃随老奴到屋里去搜身……”这夜,漠王府虽来了唐诗若这个不速之客,但一切都还算安宁。次日黎明,唐妙筠悠悠醒转,身旁的林苍漠睡得正熟。唯有在睡梦中,他的面容才不似平日那般漠然冰冷,唇边的那抹柔和,令她忍不住悄悄凑近了些。二人的鼻尖相距不足一指,不知不觉间,她的睫毛几乎覆到了他的眉毛。脸上一阵微痒,林苍漠睁开惺忪的睡眼:“本王还以为哪里来了一只老鼠。”
“漠王昨夜可高枕无忧?”
唐妙筠眯了眯眼睛。她昨夜可遭了不轻的罪,如今浑身的筋骨都是酸软的,仿佛与人厮打了三日三夜……可想而知,若是个没有凰族血脉的寻常女子,嫁给林苍漠要受多大的折磨?每每此时,她都觉得这像一个极大的阴谋。此朝此代,女子多以病弱为美,月老定是在世间寻来寻去,始终没有找到与林苍漠般配的,才从时空之外,将她这个能以一敌十的杀手给抓了过来,白白送给林苍漠折磨……“本王自然是高枕无忧。”
林苍漠听出她言语间的嗔怪,不由捏了捏她的鼻子,“倒是你,就不担心那唐诗若一夜间又想出了什么阴谋诡计?”
“担心倒是担心,不过我总觉得……她要对付的人是你。”
唐妙筠认真看着林苍漠,“与下毒一事有关的人,忽然间死得一个不剩,摆明是有人在替唐诗若脱身。如果这人是皇帝,那唐诗若十有八九是用一个极大的筹码,从他手中换得了自己的性命。”
“所以你觉得,皇兄让唐诗若来到漠王府,是有意要借她之手对付本王?”
林苍漠面色渐沉。他先前只顾担忧唐妙筠与南儿的安危,却一直忽略了这一茬……“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若此事是真,不知皇帝会让她用何种手段对付你。”
唐妙筠咬唇。事关林苍漠的安危,她倒有些后悔将唐诗若留在漠王府了……林苍漠将她揽在怀中:“放心,胡二与杨三会保护你和南儿的安危。至于本王……既然承诺要照顾你一生一世,又怎会轻而易举让人暗算了去?”
言语间,胡二叩了叩门:“王爷,该上早朝了。”
“你今日要上早朝?”
唐妙筠有些诧异。池国的王爷只是一个闲职,除却林苍漠时不时领兵作战,余下的几人,譬如林辰逸,几乎极少插足政务,若非皇帝召见,鲜有上朝之时。林苍漠看出了她的疑惑:“本王已将你所说的江堰与水渠之事告诉了皇兄,今日早朝,应该是要商议这些。”
“若能尽早修筑江堰,令西北的干旱得以缓解,倒能少欠越国不少银两。”
唐妙筠挠了挠耳朵,忽然记起一事,“听说他们的使节过几日就会离开池国,我与那九公主之间的恩怨,也该到化解的时候了。”
林苍漠颇有些无言:“是化解恩怨,还是以牙还牙?”
“这二者不是一个意思吗?”
唐妙筠撇撇嘴坐起身来,挺着肚子伸了个懒腰。近日胎动有些频繁,再过一两月就到了待产之时,到时府中定又是好一番热闹……“王爷、王妃可起来了?”
伺候二人梳洗的下人在外头敲门道。这声音听着不甚耳熟,唐妙筠心觉诧异,打开门,见外头站着一个干干瘦瘦的婆子,手中端着一盆洒了花瓣的麸水。“老奴见过王妃。”
那婆子道。这人正是王婆婆,漠王府体恤下人,伺候洗漱这般要起早贪黑的事,向来交给年轻的小丫鬟做,只让她做些扫地、除尘的轻松活儿。久而久之,主仆二人见面的时日少了,倒有几分生疏了。“守菊呢?”
唐妙筠问。“守菊姑娘今日有些事,所以就让老奴来伺候王妃。”
王婆子恭恭敬敬道。“王婆婆,我可是你一手带大的,你又有什么事瞒得过我?”
唐妙筠皱眉。王婆子一怔,手中冒着丝丝热气的水盆也随之晃了晃。“说吧,这次你儿子又欠了谁的银子?”
唐妙筠接而道。她早已听说王婆婆有个吃个嫖赌样样不落的儿子,隔三差五总要闹出些什么事来,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王婆婆又怎会借着这伺候洗漱的机会亲自来找她?闻言,王婆子定住心神,挤出一个笑来:“是啊,老奴那不成器的儿子,又在外头吃喝嫖赌了,欠下不少银两……老奴这当娘的,真是急得揪心啊……”唐妙筠从屉中随手拿了几张银票,塞到她袖中道:“若你儿子再不听管教,就把他抓到漠王府来,你老了,可府里别的下人还没老呢,自有旁人看不过眼替你教训他。”
“这……这怎么行?”
王婆子又是一怔,忽有些端不稳手中的盆了。这些银票,可都是上百两的,她这辈子就连摸都没摸过……“这有何不行?难道漠王会因为这几百两银子怪罪我?”
唐妙筠笑道。“王……王妃……”王婆子的声音不由自主颤了颤。“怎么了?”
唐妙筠看着她有些僵硬的眉眼,终于察觉出了不妥,“难道你儿子这次闯下了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