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死物,岂能百毒不侵?若凰女当真有此异能,十有八九是中了一种更为玄妙的毒,不仅改变了浑身经脉,且能让旁的毒药均不能对其产生功效……池国并非只有唐妙筠一个凰女,那早逝的皇后也是凰女,号称命中注定的一国之母,一生无病无痛,却在妙龄时忽然逝世。据说,皇帝对她十分宠爱,以至于在她死后大病了一场,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至今都无人知晓这位皇后的死因。每每思及此,司徒青都觉得此事玄之又玄。如果“凰女”真如他猜测的一般,是用奇毒养成的,那皇后生前的百毒不侵、无病无痛,和后来的忽然逝世、死因成谜,倒也都说得过去。如今,唐妙筠这个凰女也已活了二十余年,只怕很快就要重蹈皇后的覆辙。他与唐妙筠并无交情,自然对其没有半点同情,却实在舍不得如此一位奇女子就这么白白死了。蛊虫需用人血喂养,要是能得到凰女百毒不侵的毒血,喂出的毒虫想必也会非同寻常,世间再无任何虫蛊可与之相当!蛊是司徒青的所有,他日也思蛊,夜也想蛊,恨不得每时每刻都与蛊为伴,自然不愿放过这么一个炼制绝世毒虫的机会。只要见了那漠王妃,取了她那一身毒血,他便会立刻离去,不在京城多做半分停留……见他面色这般认真,甚至认真得有几分癫狂,那奉命前来杀他的侍卫终于有所动摇:“来人,把他押入柴房,好生看管!”
一旁的几个小厮均有些不解,其中一人犹豫着道:“可是王妃分明吩咐……”“此事关乎王妃的生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那侍卫手握长剑,眸光尖锐,边说边冷冷盯着司徒青,只怕他又放出什么蛊虫来。话音未落,一个声音悠悠响起:“你果然没有我的吩咐。”
“王……王妃?”
那侍卫面色讪讪地张了张嘴。司徒青转目望去,见不远处一棵嫩叶长满梢头的桃树下,静静站着一个人,面色淡淡,不是唐妙筠是谁?“王妃。”
一众下人连忙行礼。“你们先下去吧,对了,将这人也带下去。”
唐妙筠指了指门口那目瞪口呆,久未出声的宫女。那侍卫迟疑了片刻,却并未出声,慢慢跟在几个小厮身后一同退下了,待行至她视线所不及之处,立刻转过了身,快步朝林苍漠的书房走去……“你是何时来的?”
司徒青皱眉问唐妙筠道。“来得不早也不迟,恰好听见了你那句‘身中剧毒、命不久矣’。”
唐妙筠勾了勾唇。见她面色如常,司徒青颇有些诧异:“你就不怕我所言是真?”
“你所言的确是真,不过既然你已送上门来了,我又何须担心?”
唐妙筠反问。看着她淡漠如烟云的眉眼,司徒青脑海中灵光一闪,陡然明白了什么:“你难道早已知道自己身中剧毒,早已知道我能逃出皇宫,早已知道我出宫之后定会来找你,所以才故意让太后杀我,故意让侍卫将我拦住,故意让我将心中的猜测和盘托出?”
太后心肠狠毒,即便唐妙筠不说,十有八九也不会留他这个活口,而经唐妙筠一说,此事就更是板上钉钉。要是他不能凭着蛊虫逃过此劫,摆在面前的岂不只有死路一条?不……唐妙筠又怎会轻而易举让他死了,该不会,若那宫女未能被他及时控制,她的人便会从不知何处冒出来,三下五除二将他救下吧?唐妙筠挠了挠耳朵:“你在说什么,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你只需告诉我,我身上的毒是否有药可解就是,再罗嗦,我就让侍卫将你抓进柴房活活打死。”
“如果有药可解,你会如何?”
司徒青忽然有些后悔。从皇宫中出来后,他分明可以逃之夭夭,怎么居然被鬼迷住了心窍,舍不得放过她这一身毒血?怪只怪先前在清韵阁中,唐妙筠瞧着着实不像是个精明的人,三言两语就答应太后让漠王纳侧妃,连口舌之利也不敢多逞。眼下看来,她当时只怕也是有意为之,也不知究竟有何目的……早知如此,他何必来这漠王府自投罗网,不如回到边境的深山中去,虽得不到毒血,炼不成举世无双的奇蛊,但至少没有性命之忧不是?“如果有药可解,而你恰好知道解药……我或许会饶你一命。不然,我就让侍卫将你抓进柴房活活打死,反正漠王府的柴房门窗严实,墙壁又厚,你就是叫破天也没有人能听得见。”
唐妙筠挑眉道。“你!”
司徒青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愣的。他实在有些不明白,这人应该早已身中剧毒,怎么此刻这般面色自若,难道毫不担心有朝一日会毒发身亡?“我数三声,你若说不出解药是何物,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唐妙筠伸出一根纤长如玉的手指,“一……”还未数到二,司徒青就急急地开了口:“我连你的脉都未把过,怎能凭空知道解药是何物?”
“这么说,把脉之后你就能有些头绪?”
唐妙筠问。“这是自然,只要知道你中的是哪种毒,我就能用蛊虫将你这一身毒血吞噬干净……”司徒青忙点头,说着说着,目光忽然飘向了别处。唐妙筠转目一看,这才发觉林苍漠不知何时已经来了,面上阴云密布,仿佛随时要惊起漫天雷鸣。“你来了?”
她扯了扯嘴角。“这是真的?”
林苍漠声音发沉,显然正极力压制心头的滔天怒火。见他这般,唐妙筠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苦涩起来,却还是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没错。”
“那你为何不告诉本王!”
林苍漠暴怒着抓紧了她的手,力气如此之大,好似有什么正从指间一点点消失殆尽。他此生从不止惧怕为何物,此时却忍不住一阵阵心惊胆寒。若有朝一日她闭上了双眼,他该如何记得那双眸中曾有过怎样的阴晴圆缺、喜怒哀乐?一开始在青楼误打误撞地交会,他忘了她的模样。后来他奔赴边境,她在漠王府日复一日地大起肚子,被骂作不知廉耻的荡妇。再然后,误会得解,他却始终不能一直陪在她身侧,哪怕她怀胎七月,在洪一天山突出重围时,他也全然不知,更不能尽半点绵薄之力……这一生,他欠她的太多,细细想来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偿还才好。而她偏偏在这时快要毒发,偏偏在这时时日无多!他的双目一点一点变得通红,仿佛两道深深伤口:“你若敢死,本王就是追到九泉之下,也要将你的魂魄拽回尘世!”
他的声音冷到极致,唐妙筠却听得心中一阵温热,随即,鼻尖微微一酸:“我曾说过要与你白头偕老,自然不会撇下你一人。早已有人告诉过我,这图腾是用药物为之,既然如此,自然能够除去。连图腾都能除去,毒有什么不能解的?”
“唐一空那只老狐狸,竟敢对你下这种毒手!”
林苍漠愈发怒不可遏,眸光阴沉得令人心悸。“其实这也不是他的错。”
唐妙筠摇了摇头。凰血一族实则是居住在山野之中的巫族,遭了匈奴血洗,才逃亡到了池国。而巫族之所以被称为巫族,除了能行巫术,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每隔数年便要献祭一次。不同于寻常的献祭,巫族并不杀祭品,且所用的祭品,既不是猪马牛羊,也不是鸡鸭鹅兔,而是从族人所生养的后代中看,挑选出的最为体弱多病的那个婴儿。体弱多病到呱呱坠地时就比寻常婴儿瘦小许多,体弱多病到连哭起来都像是猫儿在叫,体弱多病到不灌参汤就无法养活,养活了也是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时不时头昏脑涨,奄奄一息……这样的婴儿,每隔十几二十年便会出现一个。据说,这是巫族用巫术泄露了天机所得到的惩罚。好在山野之中不乏灵丹妙药,能让这婴儿好端端地活下来,然日复一日,药物所带的毒,在这婴儿身上越积越多,越积越多……以至让其变成了一个毒人。相传用百兽之血所绘的符文,能暂且压制毒性,只是这兽血一旦沾身,便会留下红色印痕,再也除去不得,而这便是图腾最初的来历……听唐妙筠说完这些,林苍漠的怒火才逐渐止息。他并不知她自小体弱多病,也不知这毒、这图腾,竟是为了维持她的性命。而一旁的司徒青,着实有些目瞪口呆。原本,他以为定是有人对唐家恨之入骨,才会在唐家每个将要登上后位的女子身上下毒。哪晓得事情与他所想的相差十万八千里,其中那些渊源,实在令人咄咄称奇……“你能否将服用过的药物一一写下,如此,我或许能多些头绪。”
他皱眉思忖。唐妙筠点了点头,却并未叫人去拿笔墨纸砚,而是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递到他手中道:“我早已写下了,算起来足有一两百种,有些是巫族自制的药材,你或许从未听过,若有不懂,尽管问我,要是找不到解药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