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唐妙筠忽然安然无恙地醒了过来,从此性子比先前更加嚣张跋扈……联想起过往的种种,太后心中恐极。她明面上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实则却是怕得很的。尤其,手中还沾染过不少无辜之人的血,一想到世间或许真有亡魂、鬼魅,后颈就如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来来回回地搅动着冷风……“娘娘,您怎么了?”
一个眼尖的宫女瞧出她神色不对,忙上前问道。太后并未说话,伸出戴着玳瑁护指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肩头。那宫女会意替她捏起了肩,不轻不重的力道落在肩头,太后心中才略微安稳了些,转目问绿阑道:“那幽魂究竟是何物?是神是鬼,还是妖怪?”
“应当是一个已死的女人,名字不叫唐妙筠,也不是什么唐家的凰女。也许正因如此,如今的‘凰女’才凭空多出了一身绝顶的武艺,且能做出不少世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菜肴。”
绿阑思忖着说。皱着眉头,太后沉默不语,此事她一时半刻还无法接受,不过,的确能很好地解释唐妙筠醒来之后的种种反差。据她所知,唐妙筠从小到大从未习过武,身为相府的嫡长小姐,更是不必亲自下厨……这武功与厨艺,当真来得有些古怪……“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她问。绿阑沉默了片刻,无心再隐瞒什么:“公子对一个名叫若水的女子用情颇深,而那女子早早地离了世,公子于是想尽办法要再见她一面,甚至好几次想溺水自尽,可耐不住老爷的斥责和夫人的苦苦哀求,只能勉强活在世上,借酒浇愁。直到有一日,忽有一人告诉公子,漠王妃是离魂之人,或许能帮他找到那若水姑娘的魂魄,所以公子才对漠王妃百般相助,哪晓得到头来,漠王妃根本没有这等通天的本领。”
“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与唐妙筠勾结?”
太后接而问道。绿阑唇边勾起一抹苦笑:“因为……他心中始终抱着一丝念想,希望漠王妃有朝一日能大显神通。太后娘娘,漠王妃的把柄,我已告知了你,希望你记得之前说过的那些话,我……就先告退了。”
说着,她转过身,缓缓离开了清韵阁。外头是炎炎烈日,烈日之下,四周那数不清的雕廊画柱,颇有些晃人眼目。行了不远,看着面前的一个岔口,她忽然不知该往何处下足。好在清韵阁的宫女很快就追了上来:“绿阑姑娘,太后娘娘说要您先去户部一趟,今后您就是太医院陈大夫的养女,方才替陈太医送人参、鹿茸来清韵阁,恰好看见娘娘头疾发作,昏迷不醒,于是通知太医院救了娘娘一命。您初次进宫就立下如此大功,相信不出几日,那郡主之位定是手到擒来……”绿阑本该满心欢喜,可不知为何,这突如其来的欢喜,颇有些令她如鲠在喉:“你说完了没有?”
“奴婢说完了,这就带您出宫。”
那宫女依旧笑容得体,并未因为她语气中的那丝冰冷而面露不悦。二人一前一后,渐行渐远。清韵阁内,太后勾了勾唇,手指轻轻磕着茶杯:“派人去找那坤简,找到之后,以迷惑太子之罪除去笙箫楼。不过,不要牵连到那贺千杯头上。”
她早已知道贺家的这个小辈非同寻常,只是没想到,他竟有胆量与唐妙筠勾结。如今一切都已浮出水面,倒给了她一个除去笙箫楼的借口。贺千杯,有个如此为你着想的下属,是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顿了顿,她脸上笑意更深:“告诉世人,那祸世的妖星便是唐妙筠,不将她身上的妖气除去,池国必会万劫不复,千年国运将要毁于一旦。”
“是,娘娘。”
一个宫女点了点头,转身下去了。看着她消失在门外回廊中的背影,太后忽而记起了什么,转目问身旁的另一个宫女:“那司徒青与凝安,依旧没有下落?”
宫女边替她捶肩边道:“回娘娘的话,整个京城都已找了好几次,还是没有司徒青和凝安的影子。”
“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太后柳眉微蹙。那凝安是她的心腹,就如绿阑是贺千杯的心腹。连绿阑这般忠心耿耿的下人,都能为她所用,吐露出贺千杯与唐妙筠的诸多秘密,可想而知若凝安落入了唐妙筠或唐一空之手,会要将她出卖到何种程度……这一面,太后忙着散布谣言、搜捕司徒青与凝安,那一面,匈奴与池国边界之处,原本要前往玉门关的唐妙筠和司徒青,忽然被迫停下了车马。浩浩荡荡的,数千只牛羊挡住了二人的去路。唐妙筠从马车上往外望去,忍不住挑了挑眉。这场面……还真是壮阔啊。匈奴过着游牧的生活,何处水源充足,何处碧草连天,他们便往何处去。木板车拉着生活所需,一群群牛羊缓慢地前行,看样子,没有一两个时辰,二人的马车是通不过去的。“有时真想像他们一样,简简单单,平平淡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抱着两个熟睡的婴儿,唐妙筠牵牵嘴角。她多想和林苍漠一起,把酒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可总有那么些人,就是不让他们如愿……“身为凰女,你这一生注定不会平凡。”
充当车夫的司徒青回过头道。“凰女只是个诓骗世人的笑话罢了。”
唐妙筠嗤笑着摇了摇头。当初爷爷为了复仇,竟编造出了这样的谎言,而池国上下却深信不疑,简直有些令她匪夷所思。不过看着这成群的牛羊,接连踏过如茵的绿草,她又忽然有些明白了。世间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世间本没有凰血一族,信的人多了,便以讹传讹,将巫族冠以了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字,更是将她这“祭品”,说成了与国运息息相关的凰女。假如皇帝知道凰女的传闻全不属实,会不会把唐家满门抄斩?说起来,爷爷还真是胆大包天啊……唐妙筠轻拍襁褓,思绪飘飞。司徒青此刻所想的,却与她截然不同:“你到底给那些匈奴下了什么药,他们当真不会忽然折返,将我们抓回去?”
眼前这些迁徙的牛羊,恰好使得他们无法及时赶回玉门关,这么耽搁下来,万一被匈奴的将士察觉了,他与唐妙筠岂不又要落入敌手?“放心,我用的是忘忧散,中毒的人轻则口齿不清,重则神智错乱,至少要好几个时辰才能恢复如常,药效散去之前,瞧上前会像是伶仃大醉,根本不会引人怀疑。”
唐妙筠道。闻言,司徒青面上的忧色依旧没有散去:“我倒不是担心那侍卫长,而是怕附近还有别的匈奴也知道你救活了那拓跋大人。说不定,其中有些人对你的医术早有耳闻,又得知了你这几日在一线天找寻半辰果,从而不知不觉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