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莉欧比柯林要早一天到达这里,但没有被限制行动,可以在这处庄园里四处闲逛。
从轿车行驶的时间估算,这里不会离施塔德市区太远。推开二楼阳台的大门,柯林俯视着那些绿植的另一侧,隐约还能看到一些民宅屋檐的轮廓。
问题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
这里的院落并不大,却有一座灯火教堂坐落其中。朱莉欧说两个小时前,她在这个位置看见马里齐奥下车,走进那座教堂的侧门。
除了一些枪手之外,这个院落里似乎也没有其他人。天色渐晚,只有那座教堂中还灯火通明。
马里齐奥就在那里,所以柯林决定先过去看看,对此,朱莉欧也没有异议。
私人教堂的正门紧紧闭合着。虽然供奉的神祗不同,它的风格和拿勒教堂非常接近,处处强调纵向的线条,小钟楼的尖顶处也有近十米高。柯林一推开侧门,略微嘈杂的争论声就穿透了出来。
这里没有夸耀的装饰,尺寸小巧的持灯女铜像,被安置在礼堂的最内侧。马里齐奥坐在神像之下,身前摆着一张桌子,在与人商量着什么。
不远处的一排排木椅上正零散地坐着十来个人,看起来有帮派成员,贫民窟的居民,农夫,也有富裕的商人。他们都在等着和“大老板”谈话。
“我已经查过这件事。”
马里齐奥皱着眉,对桌前掩面而泣的妇人说:
“你的女儿虽然被打伤,可的确是她先做下丑事。迪亚娜,你是知道那些传统的,她的丈夫甚至可以当场杀了她。”
“当然,现在不比以前了。”
马里齐奥说:
“她应该获得一些赔偿。但我们没理由对丈夫用刑,就让他们分开生活吧,乘着她受到更多伤之前。”
大部分人来这里是为了这类琐事,商业摩擦,帮派仇恨,甚至家庭纠纷。在持灯贞女的见证下,“大老板”以自己的声望逐一作出裁决。
柯林和朱莉欧坐在了排椅上,看着马里齐奥处理他的日常事务。心里忽然涌起几分好奇,他没转头地问朱莉欧:
“族长平时还要负责这些事吗?”
如果这是每个族长的责任,柯林就有些难以想象了。特别是不久前还很稚嫩的朱莉欧,去为别人做协调的样子。
“不。”
朱莉欧摇头说:
“其他人只会偶尔装模做样一下,是为了模仿马里齐奥。在大部分普通人眼里,能真正信服的恐怕只有他一个人。”
这并非源于实力,而是数十年累积下来的名望和信任。
马里齐奥的处理往往一锤定音,几乎没有人会再提出异议,或继续纠缠。所以在场人数虽然多,却也消化得很快。
直到一个披着黑布的寻常妇人走到桌前,马里齐奥的神色忽然严肃起来。
那妇人抱着一只小盒,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心死如灰。
“夫人。”
马里齐奥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壮实的身影异常高大:
“你不必每次都辛苦过来。我说过等这件事了结的时候,会亲自上门向你交代的。”
他一边说,一边摸出皮夹,数出若干张崭新的奥里:
“如果是生活比较艰难,可以让卡鲁索的人帮点忙。”
那个妇人魂不守舍地接过钱,口中低低地念叨着什么,转身像幽灵般离去。
马里齐奥久久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回过头的时候,向柯林所坐的位置扫了一眼。
那目光十分复杂,让柯林有些不明所以。
…………
半小时后,马里齐奥处理完最后一桩协调。他似乎拒绝了什么,让那个衣冠楚楚的商人面色难看地离去。
小教堂里最终只剩四个人。而柯林和朱莉欧依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马里齐奥从茶壶中倒出一些水,仰头润了润喉咙,经过将近三小时的谈话,他的喉音也越发沙哑。
“达洛佐家的小子。”
他咽下水后说:
“卢卡果然选你做了替死鬼。”
柯林笑笑不回答,不理会他的挑唆。
他在留神着坐在角落的第四个人,那并非灯女希尔佩特。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柯林小心收敛了意图,以免被察觉到什么。
“我知道卢卡是不会有胆子来这里的。”
马里齐奥说:
“所以我要找的人,从一开始就是你。”
柯林望了朱莉欧一眼:
“如果是为了卡纳多的那件事,那么……”
“不,只是你自己偷偷弄了点脏钱的话,我实在没必要专门找你过来。”
“那我不明白原因是什么。”
“只是有一个很荒诞的猜想在心里盘旋不去,所以才找你来印证一下。”
哒的一声轻响,马里齐奥将什么东西放在了桌面上。
柯林看清那是一只小小的玻璃瓶,心头不禁微微一跳。
“一个月前,阿雷西欧忽然失踪了,我对这件事一直很挂念。”
马里齐奥说:
“他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查验一个枪手的尸体。一个死在你面前的枪手……作为切斯塔洛的‘士兵’,尸体很体面地下葬了。”
“然后,阿雷西欧就消失了。”
“我一直关心着每一个守灯人,想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关联。就让人把那具尸体挖了出来。”
“死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但是,我领会到了你干净漂亮的杀人手法。”
先用红石喷雾做下发光标记,然后切断光源。
在黑暗中,所有人向着光源射击。
“我买通了一个参与过那件事的枪手,因为卢卡最近一直在市外,所以这件事做得很顺利。探完消息后,我有了个猜测。比如,是你把红石墨水喷到了死者的身上……”
“然后,有人替我捡到了这支喷剂瓶。”
马里齐奥晃了晃那支瓶子:
“从红石蒸发的程度来看,是在当天晚上被抛入河中的。而且,上面只有你的指纹。”
柯林曾利用追踪标记寻找这只瓶子,结果却以失败告终。
“有人替我捡到了”,马里齐奥有些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件事,但柯林难以想象,究竟是谁有能力找回瓶子。
是灯女希尔佩特?还是……在场的第四人?
“这些喷剂本来就是我制作的,有我的指纹也说明不了什么。”
柯林冷静地应对说。死者那件残有胶水的衣服已经被处理掉,死无对证。
“没错,通过这些证据什么都不能推断出来,但足够让我对你产生一些兴趣。”
“你的警惕心很重,几乎没法安排人一直跟着你,但再零散的调查经过这么多天的积累,也已经足够归纳出你一天行动的规律。”
“你平时睡在克雷吉家,上午固定去神学院。只有这两个点是固定的,但是,你几乎不会出现在卡佩罗的地盘里。”
“甚至很多时候,你一整天都不会进入南施塔德。我们在旧城没有足够的眼线,不清楚这么多时间里,你离开监察的职位究竟在做什么。”
“以及为什么,‘中尉’最早会在我们的地盘上起家,又随着你越来越多地停留在旧城,他的力量也开始向旧城转移……”
“然后又有人查到,在枪手死去的那晚,你们击败的那个巫师名为霍斯特,一个拿勒回来的军人。”
“接着一两周后,‘中尉’开始活动。”
“这是一个很荒诞的猜测,包括卡纳多那件事在内,我没有任何足够确切的证据。但这里毕竟不是法庭,我觉得事实应该如此,也就足够了。”
“柯林,柯林。”
马里齐奥有些感慨地说:
“我很讨厌一个辛西里人给自己的儿女起安赫名字,或是装成安赫人的样子。但这回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你了,或者,我该怎么称呼你?”
马里齐奥用那支喷剂瓶,轻轻地敲着桌子。
“是柯林,还是……海因里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