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话说……」删掉。

　　「还没好好告别……」删掉。

　　「叶满……」删掉。

　　谢云辙放下手机，揉了揉眉心。

　　这几天，他总是在和她的聊天界面编辑这样的文字，再删掉。

　　当时没有认真地当面道别，把话说清楚。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像在胡乱解释，找各种借口。

　　既无诚意，也无意义。

　　有时候，有些东西真的是过时不候。时过境迁，再说同样的话，就变味了。

　　于是，他就在跟她聊天的界面上，一次次吐露心声，又一次次删除干净，在后续的几年里回忆着那段青涩的时光。

　　他唯一发出去信息的一次，是在初三毕业的暑假，他回了一趟原先的城市，和郝柚他们聚餐，打听叶满的情况。

　　“哦？你们没在一起吗？居然？”

郝柚惊讶地说道，“我听说你转学不久后，她也转学到了别的城市，我们几个还以为她是去找你的……”

　　“她也转学了吗？”

谢云辙即将入口的菜一下掉到了盘子里。

　　“是啊……她们班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所以她真不是去找你的吗？”

　　谢云辙苦笑了一下：“她连我去哪个城市都不知道。”

　　随后，谢云辙立刻发出去了一条信息，寥寥三个字：「你在哪？」

　　没有回音。

　　他来到他们原先的街区。

　　他家的房子已经出租给了别人，已经满是别人家的生活气息。

　　他家对面，原本房子信箱上写着三个人的名字，此时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名字。

　　叶满。

　　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心猛地剧烈跳动了数下。

　　但是那个院子，杂草丛生。

　　那些盆栽，在天然的日晒雨淋下，居然恣意生长，朝着太阳的方向歪斜倾倒，全然不顾姿态和外形。

　　整个院落呈现出一种野生的势头，有种奇特的美感。

　　但是也透露着一个事实——这里已是久无人居了。

　　他不死心，又发了一遍信息。

　　石沉大海。

　　谢云辙的高中生涯，一如既往的优秀耀眼。

　　愈发俊逸出尘的外表、敏捷强悍的运动细胞、全科碾压的成绩、开朗好相处的性格……

　　面对出现在课桌里的小纸条，下课后找他单独见面的女孩子，亦或是暧昧的告白信息，谢云辙总是体面又清爽地答复：

　　“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

　　固然不是假话，但是每到这时他就会倍感寂寞起来——她在哪里，在做什么，还在生他的气吗，还是当他不曾存在过呢……

　　他的印象里，她的表情最终定格在那个冷凝的瞬间。

　　让他不敢、却又忍不住不停地揣摩回味，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是怎么看待他的。

　　一切都平顺地度过，直到谢云辙拒绝了S市最好的大学的保送名额。

　　他的父母听说此事，直接呆住了。

　　“你是不是还是在生气当时的事情？”

谢妈妈的声线有些颤抖，“居然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抵抗叛逆？”

　　谢云辙缓缓摇头，然后注视着她的眼睛，真诚地说道：“没有这回事，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我只是觉得，你们太多的关注有时候限制了我的发展。我也该长大了。”

　　谢妈妈一愣，谢爸爸倒是一脸了然：“翻译成人话，就是这小子不想在本市读书，不想被我们天天管着了。”

　　最终他考入了全国最好的大学之一，毕业又被保研。

　　回忆故事到这里，谢云辙已经感觉到肺部气体过少而难受得几乎爆炸，头也有些晕眩。

　　可他还不想出去，他想知道叶满后续怎么样了。

　　她怎么长大的，有没有再被欺负，她的父母后来和好了吗……

　　浅紫色的光点仿佛听懂了他的心声，开始浮现有关叶满后续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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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叶满合上厚厚的一本《悲惨世界》，内心十分震荡，久久不能平静。

　　人真的可以这样改变吗？

　　与红衣主教的短暂相遇，点燃了冉·阿让心里向善的烛火，它们熊熊燃起，一发不可收拾。

　　在他跌宕起伏的人生之中，悲惨的际遇每次都带来艰难的抉择。

　　世俗际遇的高潮与低谷、最亲密的人的误解和离开，都没再动摇他做出良知的选择。

　　书里的动荡境遇和不同群像展现出的人性善恶，对比是那样鲜明。叶满的生活与之相比原本不值一提。

　　但她感受到了自己汲取到了力量，那种由一段际遇而改变处境的勇气。

　　如果书中之人能做到十分，那她或许也能做到一分。

　　那个幼小的她，慢慢鼓足了勇气，决定站起来面对现实和未知的未来。

　　她提出了邀约，同时约来了她的父母，和他们面对面，进行一晚的长谈。

　　那一晚，她终于没有再伪装出虚伪乖巧的笑容，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看见父母也拿手绢偷偷抹眼泪，眼里与其说是疼爱，更多的是满满的愧疚。

　　但哪怕哭得一塌糊涂，叶满一边抹着眼泪鼻涕，一边坚持着和父母商量出了最终的结果——由任意一方监护，实际将她转入寄宿制学校，双方支付她的学费和生活费，直至她成年。

　　这个过程，就好像粘连着皮肤的一块破损皮肉，持续的疼痛，叶满将它直接撕开，虽然直面痛彻心扉的现实，但是终究是往愈合的方向在发展。

　　她注册了新的手机号和账号，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她来到新的集体，果然如同谢云辙所说的那样，是一个友善的集体。

　　原先充满恶意解读的“拽姐”、“不理人”，现在单纯地被理解为“怕生”、“内向”。

　　叶满感觉自己的古怪正在被接受和包容。

　　她开始一点点敞开心扉，开始拥有朋友，开始为了自己而努力学习、变得越来越好。

　　开始变得像他一样，又不那么一样。

　　她的笑容比他腼腆，却一样的真诚，她的心思比他更多更细腻，却一样友善待人。

　　她拥有了新的人际关系，新的朋友。

　　当然有时候，也有朋友陪不了的寂寞的时候。

　　比如逢年过节，万家灯火、吃团圆饭。

　　叶满就会静静漫步于街上，找一家不打烊的书吧，取本书坐在窗边细读，便也觉得时间没有那么难熬。

　　书店这个地方，给她很多安慰，每当她心有郁结，便会来到这里。

　　因为那时，在书店，那个陪在她身边的少年，眼中满溢温柔的笑，轻抚她的头顶，柔声告诉她了那个她可以期待的未来，而这个未来又由她亲手实现了。

　　后来她去书店打工，遇到形形色色的客人，向他们推荐书籍，她感受到了自己阅读的意义，她希望书籍给更多人带去力量。

　　偶尔她也会幻想一下，那个爱看书的少年，或许会游历各家书店，或许会恰好在她工作的地方与她重逢。

　　那个时候，如果他独自一人，她便大方出现在他眼前，坦率地告诉他后来发生的这一切，并且告诉他：“你当时说的都是真的，我过得很好。还有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或者他将这一切当成一场年少不成器的旧梦，带着新的女伴同来，她便会像一个称职的店员，询问是否需要帮助，然后默默转身离开。

　　当然第二种想象，不得不说还是带着一些遗憾的意味，但是相遇已是万幸，叶满并不奢求更多。

　　但却没想到……他们竟是在这个副本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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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云辙再度醒来，唇上似乎有一丝柔软温存。

　　而后那层柔软倏然褪去，一整个白昼的艳阳让他睁不开眼睛。

　　然后他坐起身，疯狂地呛咳。

　　待呼吸终于平顺了，他转头看见了一旁浑身湿漉漉的女孩。

　　叶满坐在他身边，眼神极为复杂，让他一瞬间有点发懵。

　　她的眼神一向平静无波，而此刻的眼中，竟是饱含着愠怒、紧张和恐惧。

　　“我说过的……”她盯着他，一字一顿，声音有些沙哑，“等我上来！你要开启技能！你为什么……”

　　她想过和他在各种场景下的重逢，却唯独没想过会在副本里。

　　而且竟然是这样的副本。

　　她见到他的一瞬间，是无比惶恐的。

　　那个可怕的预言说，圣女会得到王子的心，反过来杀死他。

　　那个时候，有二分之一的概率，谢云辙扮演的就是王子。

　　而她不愿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降临在他身上。

　　因而看到他那一刻，她满脑子的想法都是，要不就装作不认识，要不就逃开，要不就……

　　一叶障目、掩耳盗铃地想要疏远他。

　　可他却在她背后穷追不舍，性格脾气竟是与当年分毫不差，甚至全然不顾自己差点从那么高的树上掉下来。

　　而她，终于在过往之湖中，确认了这一切——他的确就是王子的身份。

　　而当她心灰意冷、浑身僵硬地从回忆中出来之时，看到的竟是溺水失去意识的谢云辙……

　　“你为什么？”

她愤怒地看着他，眼里逐渐噙满泪水，“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不珍重自己呢？！”

　　她不允许他这样。

　　只要这个副本还有一丝希望，她就不许他这么恣意妄为地不把他自己当回事。

　　他定定地望着她不语。

　　而后她突然落入了他强有力的怀抱中。

　　一个吻，倏然间，重重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