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唤来踏雪,用臂绳绑住两只宽大袖子,方便拿弓箭。 整理好衣袖,她转过身笑嘻嘻地说:“堂兄,不如把箭靶往后再挪一些如何?听人说我舅父军中箭靶,距离最近也是十五丈呢。”
林哲嘉蹙眉,心里烦得不行,这个堂妹生长于乡野,粗鄙无知还不懂慎言。 果然是没有漾漾半分的乖巧可爱。 “你也说那是军中,我们只是寻常射箭,标准自然不一样。”
林溪恍然大悟:“这样啊,可是我想试着射十五丈的箭靶。”
林哲嘉眼神犀利地盯着她:“你是想着我们谁都射不中靶,到时候打一个平手吧。”
林溪摇了摇头,一脸诚恳道:“堂兄先来射箭,我们每人射三箭,若是我们都射不中的话也无妨。我提出的规则,自是算我输。”
林彦如今对林溪唯命是从,生怕林嘉嘉不答应,连忙指挥小厮移动箭靶。 心道你小子死定了,谁让你没事找茬,这下踩到坑里去了吧。 天啦,林溪未免也太狡猾了。 他见过林溪射术,一箭双雕不至于,也就百步穿杨吧。 林哲嘉很不屑,认为对方不过是自取其辱。 大概怕众目睽睽下输得太难看,才提出让人发笑的规则。 拖自己一道下水。 世家女子的才情没有,花花心思多倒是很多。不过既然是朽木,以后更要严格约束。 林哲嘉犹豫间,箭靶已经被移走,这样一来,他倒不好再坚持移回来。 算了,左右自己刚才射箭拿了第一……毕竟这是相距十五丈的箭靶,就算没有射中也不算丢脸。 他微微抬起下巴,高高在上道: “也就是看你是自家妹妹,我才由着你胡闹。”
林溪:“堂兄是真君子。”
林彦:…… 真冤大头吧,要忍着不笑出声好难。 林哲嘉搭弓射箭,前面两箭都未射中草靶。 最后一箭他把弓弦拉满,瞄准了许久,这才松开手。 这次虽未中红心,但好在终于没脱靶! 周围三三两两地叫好声,毕竟相距这么远,能射中靶子也算成功。 林哲嘉心情不错,转头看了眼林溪,假意嘱咐道:“你注意力度,不要让弓弦伤了手。”
“谢堂兄提醒,堂兄你人真好。”
林溪上前一步,她把箭矢靠在弦上,侧脸清冷,乌黑深邃的眼眸透着几分寒意。 搭箭瞄准,松开手指撒放,箭矢破风而去。 这一箭正中红色靶心! 周围一片安静,毕竟都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巧合吗?可是她如何能把箭射得那么远? 林溪没有迟疑,很快射出第二支箭、第三次箭。 连续命中红心! 反应过来的众人,纷纷欢呼了起来。 “天啦!我不是做梦吧?”
“我如何能有这个箭术?”
“三次绝不可能是巧合。好俊俏的身手!”
这位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竟有这么好的射艺! 不仅动作利落,还连连命中!真叫人看得热血沸腾! 林溪眨了下眼:“东角楼街巷那些铺子的地契,就不麻烦堂兄找人来送了,我自会派人和大伯去拿,谢谢堂兄。”
虽然低调好。但是偶尔露一手也不错。 让别人会知道她不好欺负,也少了许多麻烦。何况这次还赢了那么多东西,真没有白来。 林溪甚至开始做梦,能每天都有这样的好事! 林哲嘉脸色非常难看,眼下输了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但他恍惚觉得这只是一场梦。 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他恍然大悟道:“你要和我比箭艺,就是觊觎漾漾在东角楼街巷的医馆?你竟这般小气?!”
“堂兄此言差矣,医馆里的所有物品,哪怕是一根草药,我都会妥善打包好,再派人原封不动地送给妹妹。”
话音一顿,林溪又说,“为表歉意,我可以给妹妹的医馆参谋新店铺,她出钱就好。”
她要的是半条街的铺子,对医馆一点兴趣都没有。 射箭场的欢呼声,让整个马场的客人都为之侧目。 端王听了仆从汇报,也来了兴趣。 他放下茶盏,站起来拢了拢衣袖说:“听闻英国公的外甥女竟射艺绝佳,我要去那边看看,皇弟是否同行?”
沈重霄不动声色:“皇兄既然提起,我自然要去瞧瞧。”
他也很诧异,林家姑娘倒是一点不消停。不过她怎么会射艺? 两个王爷过来射箭场,众人纷纷施礼噤声。 端王大笑道:“十五丈外命中红心,只有弓箭手才能做到,林姑娘如何能练就这般好的身手?”
林溪:“我的养父母是猎户,我自小便在山林猎鹿,今天的运气也很好。”
端王点头:“原来如此,巾帼不让须眉,不愧是英国公的外甥女。来人,赏千金!”
他这么说,也是有意和英国公拉近关系。 林溪笑了下:“谢王爷赏赐,不过这次比赛另有彩头,堂兄输给我东角楼街巷的铺子。”
话音一顿,她看向旁边面色青灰的男人,翘起了嘴角:“对吧,堂兄?”
林哲嘉听到“堂兄”两个字,头都快炸开了。 他声音晦涩,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兄妹随口的玩笑话,一家人你何必这般计较?”
虽然两位王爷在场,可那些产业很值钱,尤其是东角楼街巷的琼楼。 那可是京城排得上名号的酒量,更不能轻易给人! “不是开玩笑,堂兄的承诺在场诸位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林溪走到一位紫衣姑娘面前,“这位小姐可愿为我做个凭证?”
萧闻玉没想到会突然点到自己,她反应过来后,施了个礼,声音柔和却坚定:“这位公子的确输了东角楼街巷的几家铺子,我们许多人刚才都听见了。”
端王喜好赌,平日和人赌,赌注至少也得上万钱,也不觉得拿几家铺子作赌有何不妥。 他看了眼林哲嘉,有些不悦道:“既是这样,输了要输得起。”
林哲嘉的父亲不过官至五品,能让人入眼,一方面是林家世代经商,家底颇丰。 还有就是和国公爷是亲家,以及林家那位颇有才情的那位表小姐。 林哲嘉冷汗连连,不敢再辩驳,忙点头称是:“我是输给了我家妹妹,定、定然会履行约定。”
林溪没再看他,冲着萧闻玉道:“谢谢你仗义执言。”
萧闻玉落落大方地回以一笑:“举手之劳,林小姐的射艺让人刮目相看,我很佩服。”
林溪勾起了嘴角,她喜欢这个姑娘。 —— 萧夫人和官眷寒暄完,回头去寻找女儿。 意外发现萧闻玉和林家才找回来的小姐,凑一起说话。 萧夫人差了丫鬟,把女儿和那位林小姐一起叫来。 刚才射箭比拼,她也遥遥地看了眼,同为武将之家出身的萧夫人,她很欣赏林溪的身手。 连带着对她这个人也有了好感。 林溪求之不得,今天她来马场就是为了见这位萧夫人,户部尚书萧春鹤的夫人。 至于凑上来的善财童子,那都是意外收获罢了! 当年四王之乱,京城几次被攻破,前面的四王互相把对方弄死后。 最不起眼的皇六子意外坐上了皇位。 文帝登基,为了稳固手里的皇权,很自然地选择了让他亲属,和京城的百年世家联姻。 萧春鹤是元帝原配皇后的亲弟弟,作为朝廷新贵,他和侯府千金被元帝赐了婚。 因为政治而结合的夫妻感情淡薄。这些年为了各自身后家族相争。 本就不多的情分,如今更是所剩无几。 萧夫人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萧春鹤未曾纳妾,正因如此夫妻一直貌合神离的过了许多年。 苏漾漾的师兄萧闲,他也姓萧。他正是萧春鹤的私生子。 而在萧春鹤眼里,自然是儿子最重要。 林溪做的那些梦里,在他这个爹的默许下,萧闲先下手为强,几乎杀绝了萧夫人的娘家。 这还不算,萧闲承袭爵位后,更是设计让进京的某物部落首领,对他同父异母的妹妹萧闻玉一见倾心。 接着他上表把萧闻玉封了郡主,远嫁部落那位快六十岁的首领。 苏漾漾不知这是她是师兄阴谋,劝说萧闻玉既然从小锦衣玉食享万民供奉,那就要为大局为牺牲。 如果看上的是她,她一定愿意前去和亲! 因为劝诫成功,朝臣纷纷称赞苏漾漾义薄云天,是巾帼英雄。 真去和亲的萧姑娘无人关心,三年后便无声无息死了。 林溪觉得很好笑,京城养着那么多斗鸡走狗、无所事事的世家子,怎么就容不下一个安静的姑娘? 萧闲后面能下手这么狠,虽然不知其中秘辛,但明摆着两边有血海深仇。 林溪觉得借刀杀人这招很不错。毕竟萧夫人一看就是个能干大事的。 萧闲可是这本书里的头号疯子,暴戾无情,除了苏漾漾把谁都不当人。 今日的事,萧闲怕是对她杀心更重! 如此一来,林溪自然要先下手为强了! 乘着萧闻玉去更衣不在,林溪主动提起了今日她和萧闲的茅盾。 “萧夫人可不知道,刚才我吓得不轻!”
萧夫人不置可否,对方射箭身姿潇洒,不想胆子这么小。 “哼,这有什么好怕的,难道他还敢伤你。”
“可是开罪过他的人,很多都消失不见了。”
林溪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我和他从前就有结怨,便让我舅父派给我的侍卫私下去查了,发现和户部尚书萧大人有关。”
萧夫人一脸诧异:“你说什么?”
“夫人竟然不知道?”
萧夫人脸色几经变化,最后归于平静:“很感谢你告诉这些,我会承你这个情,烦请不要再和别人提起。”
林溪垂下视线:“我只会和萧夫人说起,说出来我便自己忘了” 这些年萧闲弄死弄伤的人总要遮掩,少不了他爹萧春鹤从中周旋。她只要提点几句,萧夫人很容易就能查到。 聪明人不需要把话说明白。 萧春鹤能冒大不韪,替人遮罪,那只能是老子悄悄疼儿子了。 成功挑拨,回去的马车上,林溪心情相当不错。 “可能过几天就有好消息了。”
单武:“什么消息?”
林溪:“有人横尸街头?又或者被溺毙河中?”
单武:…… 还是没法习惯仙子一样的大小姐,开口就说这些啊。 —— 林溪回到国公府,马上派了两队人出去,分别去林府拿地契和清点接收铺子。 事已至此,有端王的面子在,倒不怕他们不给。 林家那边简直要翻天了。 纷纷大骂怪不得林溪这半个月都不出门。原来是故意藏拙好陷害他们! 他们想找林溪去理解,可是对方却在国公府避而不见。 实在被吵的烦了,林溪便让人去只会林家的人,说父母去世前,曾经写过一份清单给舅父。 上面是他们名下的铺子和田产。 可远远不止东角楼街巷这些,如今这么闹,是逼着她一一认真清算吗? 林家便从此偃旗息鼓,不情不愿地掏出了地契,背地里大骂她平日不出门,是故意藏拙,好冷不丁设下陷阱。 林溪知道这个指责后,表示很无辜。 她半个月不出门,真只是单纯想睡觉。 —— 苏漾漾收到消息,不敢相信自己才走了几个时辰,这边才哄好了师兄,那边表哥竟然把她的医馆给都输了…… 天啦,这都发生了什么?大表哥也太鲁莽了! 这个铺子是林老太太给她的,自是不用租金。不但地段好,店铺格局也很合适。 如今一时半会儿让她去哪里找店铺? 租店铺不但麻烦,还是笔额外开支。 苏漾漾不懂为何自从林溪回来,自己处处不顺心。 上个月是院子,这个月医馆,怎么就没完没了? 今天两个人闹得不愉快,碍于情面,她不便去见林溪,想了想,便提笔写了一封信。 是询问也是求情,毕竟这家店铺对她很重要。 林家怎么也算是她的亲眷,一家人何以苦苦相逼? 林溪拆开信,一眼十行地看完,抬手把烧了。 你悉心照看多年院子,会不会那院子本来就不属于你? 你的医馆,可是那些铺子是我爹娘挣的,不过是被林家霸占后又当人情给了你。现在收回来很正常吧? 林溪也有些想不明白,平心而论,她是个没什么同情心的人。 却很同情梦里面另一个自己。 ……就觉得她很可怜。 仿佛她是主角们的玩具,不管谁都能戏弄她,都能看不起她。 那些人给她怀有很深的恶意。认为她生长于乡野,就一定心思不纯。 最后一定会不择手段地有所图谋。 梦里的她如履薄冰,处处要被比较挑剔,可是她永远比不过活泼开朗,有许多奇思妙想的苏漾漾。 于是被更轻视,她更迷茫和煎熬。 林溪想了下,和梦里的那个自己不同,她永远不会自卑。 不会按他们的标准战战兢兢活着,自己开心最重要。 —— 萧闲咳出了一口血,胸口仿佛压着万斤石,头也无法抑制地眩晕。 几道伤口在血流不止,身体越来越冷,但是他不能倒下。 在他身后,几个高手紧追不放。 这些天单武一直密切关注着箫闲,如大小姐所料一般,萧夫人便派了高手去刺杀。 不过萧闲身手了得,杀了几个人,又重伤几个人后竟能突出重围。 萧闲前几日回了神医谷一趟,去拿那些让人肠穿肚烂而死的毒药,还有死后化尸的毒粉。 以前的那批药用完了,医馆也不方便做,毕竟不能让师妹发现他内心的阴暗。 为了师妹也为了自己,他要尽快弄死林溪,且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就像以前他弄死的那些人一样。 萧闲拿完东西,回程还未踏入京城便遇到了刺杀。 刚解决一批转眼又来了一波。而且这些人同样身手很好。 他在心里冷笑,原来有这么多人要他的命,那自己更不能死了。 ……只要再坚持片刻他便能脱身了。 单武紧追身后,心里暗道不好。 前面是密林,这个人身上有许多毒药、暗器,防不胜防。 进入密林后,只怕要他要借地势逃走。 大小姐一再交代对方很难应付,要格外小心,真让人跑掉他没法交代。 眼见离着林子只有几米,萧闲提起一口气加速,他绝对不会死在这里。 三丈……两丈……一丈…… 一支箭凌空射了过来,萧闲本就身负重伤,察觉后已经来不及躲开。 那支箭矢射穿他的肩膀,他再支撑不住,捂着胸口单膝跪在了地上。 所有人抬头望去。 也许是他们刚才太过于专注,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树上站了个白色女子。 长发用根玉簪随意挽起。月光照在她身上清冷出尘,恍若踏月下凡仙子。 不过更像从地狱里而来的修罗。 风灌满了她的衣袖,她眼中不但没有丝毫神佛该有的怜悯,眸中的森然杀气,仿佛比箭更能轻易贯穿人。 林溪弯了弯嘴角,抽出第二支箭靠在弦上。 梦里的自己,父母只是普通农家夫妇,自然没人教她高端的谋害手段。 她不甘之下做的坏事,也只是藏起了苏漾漾让她交给沈重霄的信。 不出三天便东窗事发,受到了无数奚落辱骂。 她破釜沉舟,以舅父的权势作为嫁妆,如愿嫁给了心爱的人。 以为是苦尽甘来,却日日独守空房,她被宫中所有人轻视,还要看着夫君和妹妹卿卿我我。 她如众人预料一般黑化了。可是她不聪明,破釜沉舟也只是在夫君和妹妹的酒里下毒。 苏漾漾当面拆穿酒中有毒,她被幽禁在冷宫,又被萧闲毒瞎了眼睛。在冷宫无人照拂,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苏漾漾不忍心,每日会派人送饭,让她不至于饿死。 所有人夸赞她妹妹善良,咒骂她的恶毒。 …… 林溪在洞悉这一切后,从来没想过讨好主角,借以期盼未来能有好下场。 她垂下眼眸,面无表情看着地上的人。 对他来说,强者可以轻视□□弱者,那身份换过来也应该没意见吧? 月光很好,夜晚才刚刚开始。 她手指松开,覆着寒意的箭矢破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