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着蜡烛的房间里,一个俊美的男人正在窥镜自视。倘若有外人在场,定会为男人的容貌而感到震撼——男人有着一副无可挑剔的面孔,他有妖冶的双目,坚挺的鼻梁,秀美如松的眉毛,棱角分明的脸庞。他的俊秀连天神看了也会脸红。他对着镜子,露出一抹邪笑。他梳理着短发和胡须,挑剔地欣赏着自己。 可惜房间内并无外人,自然也没人为他的美貌献上喝彩。 房门吱呀打开,唯一的观众缓慢朝他接近。他绕过摆放着瓶瓶罐罐的架子,坐在男人背后的沙发上,面容恰到好处地藏在阴影中。 “多么美。”
男人没有回头。他的拇指滑过自己的嘴角,笑道,“知道吗?很久以前,我一直觉得,精灵是世界上最美的种族。但活得越久,见得越多,我的看法也改变了——在人类中,也不乏相貌出众之人。美貌是神赐予众生的权利……你不这么认为吗?”
“你的同胞也会这么想吗?”
来客的声音平稳无波,“他们赞同你的看法吗?对‘你们’来说,保持低调才是最好的做法,没错吧……?”
男人闭上了嘴。他机械地转过头——脖子拧了快一百八十度——目光森然,宛如阴桀。 “你调查了我?”
“我不习惯和我不清楚底细的人对话。”
阴影中的来客说道,“这是职业习惯使然。如果冒犯到你,我很抱歉。”
“没关系——反正你已经做出最大的冒犯了。我不喜欢不请自来的客人。我还没答应你的委托,你就先找到我了。”
“时局紧迫。我们的军队最晚在下个新月就会渡过佛雷亚河,时间不容许我再悠闲地无所事事。”
“是吗?”
男人的头又机械式地转了回去,从镜子前的台面上拿起一支眉笔,“哦,我想起来了。你们人类有句老话,叫‘兵贵神速’……是这么说的来着?你们总是一副急急躁躁的样子,当你们要干些什么的时候,好像全世界都必须给你们让路……” 来客没有作出回应,而是自顾地欣赏起房间内的架子上摆放的那些玻璃瓶罐。 “而可悲的是,”男人继续说,细致地画着自己的眉毛,“世界真的这么做了。世界真的在为你们人类让路——精灵和矮人的数量越来越少,你们人类却日益壮大:所有王国的国王都无一例外是人类。世界在你们的淫威下屈服了。而在占据了城市后,你们连野外的资源也不想漏下。于是,古老的物种濒临消亡,魔法生物被你们视为异端、赶尽杀绝……” “你那糟糕的品味,”客人把目光从那些瓶罐上收了回来,丝毫没有理会男人的长篇大论,“是源于被迫害的经历而形成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只能表示遗憾。”
男人把笔猛地拍在桌面上,发出一声巨响。 “‘我们’和‘你们’不一样。”
他冷声道,“我是自由的。和你们这些走狗不同,我做的事情不会被我的同胞们指摘或干涉。因为我是自由的个体。”
“说得真好,但也请别嘲笑作为‘走狗’的我们。”
客人微微一笑,“尊卑有序,族类有别。这就是我们人类的传统,也是我们强大的根源。”
“所以说你们人类还真奇怪。按理来说,一个种族之间越是时局艰难,越是应该互相帮助。但你们只会选择吞并掉弱小的同类,来养大你们中最强壮——或者说最无耻的个体,简直就像狼群。要我说,假如真有审判日到来的那天,你们人类肯定没有好下场。”
“也许吧。我都不知道你对社会生态学也这么感兴趣。能把话题回到你的本职工作上吗?这也是我的来意。”
“我收到你的信了。但老实说,我还是第一次接到这么奇怪的委托。”
男人的手缓慢地移到脖子处,好像在检查刚才的动作有没有对皮肤造成折损,“按照你的意思,我要帮你抓一个人——抓一个随处可见的小女孩,她没有亲人,没有随从,头顶也没有悬赏;我用不着爬进城堡、政府、要塞甚至豪宅去找她,因为她正在流浪、无处可去……尊敬的默里克阁下,是这样吗?我没理解错吧?”
“是这样没错。”
“更重要的是,”男人续道,“抓到那个丫头后,我不用找个地方躲上半年避风头,因为她无亲无故;没人会追赶或寻找我,没人会悬赏捉拿我,我也不会牵扯进什么世仇或宿怨。换句话说——默里克阁下,我只要抓来一个对你来说半点儿也不重要的普通女孩?你为什么不去孤儿院转转,在那碰碰运气?”
男人终于结束了他的自我欣赏。他转过赤裸的身体,美丽而结实的肌肉在烛光下线条分明,宛如一尊来自古刹雅礼堂的雕塑。 “为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流浪儿,”他重复道,“默里克阁下,你没随便找个老恶棍代劳,却找上了我?还开价整整一百塔仑?”
“这是你平时的价码,”客人慢吞吞地说,“没错吧?”
“有错。”
男人冷冷地反驳,“我不会为了一百塔仑就在一个普通女孩的身上大费周章。如果真要抓她,默里克阁下,那位你希望得到的女孩也得值两百塔仑——亮闪闪的两百塔仑。没有切边,没有错刻,每一枚都必须有明晃晃的乌彻利亚王室铸币厂的铭记,而且必须现金。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在我看来,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你真敏锐。”
客人——名为默里克的男子——轻声说道,他的话音宛如烛火般飘摇不定,“事情的确不是这么简单。我们的人没有抓到她,因为在她身边有个无赖。我不知道那无赖是从哪来的,但那人护卫着她,我们的人被他除了个干净。所以,我想这事需要一个专业的来……” “我懂了,尊敬的阁下。”
男人打断了他,“你不用具体解释,我应付得来——只要你肯付钱。我开价两百塔仑。只要同意,那个不算你朋友的家伙就死定了,女孩也只会属于你;如果不同意,你就另请高明吧。”
“我同意。”
客人淡淡道,“酬劳是二百塔仑。什么时候交给你?”
“明天,最迟明晚。至于今天……今天不行。我今晚还有一项实验……不是委托,只是出于兴趣。为了让我的‘完美’更上一层楼……这是必须的工作。”
“明白了。”
默里克站起身,“那我就先告辞了。”
“这么急?不再多留会儿?”
“不了。我要见的人不止你一个。我赶时间。”
“让我猜猜……不会是星月之塔的巫师吧?啊,别露出那么吓人的表情嘛。我只是随口问问。”
“这和你没关系。”
默里克转过身去。 “哦,最后再强调个事。有关我们的报酬,再加一个条件。”
“是要加价?”
“不是。我只是想提个醒,你们交付的塔仑……” 男人舔舐着自己的牙齿——整齐排列,白亮干净——露出邪恶的笑容。 “请别用镀银的币款。非常感谢。”
他的客人——默里克理解地点点头,迈步离去。在出门时,他克制住了自己,没再去看男人房间架子上的瓶瓶罐罐——每个瓶子内都装满了福尔马林,而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则是形态各异的人体器官——各个部分,无一缺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