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娜说得没错,”黎达瑞斯抬起头,“我们正在挨饿。兰柯精灵正在面临着我们的同胞,塞阿精灵——你们恐怕听都没听说过这类精灵吧——那样的困境,也就是种族灭绝的危险。阳光不同了,空气不同了,水也不再是过去的样子了。我们过去所吃、所用的东西全都濒临死亡,消失衰败。我们种植的作物不再生长,我们驯养的野兽早已灭绝。如今,大地被迫向你们献上了高额的贡金:它曾赠予我们礼物,你们却强行把它的宝藏夺走,正如塔莎艾兰德的惨剧那般。对我们来说,大地为我们带来生机和繁盛,全因为它爱着我们……的确,历史证明了没有什么爱可以永远持续下去,但我们仍然想要生存。”
“与其选择偷窃,倒不如去买啊。谷子和粮食,还有人类的所有作物——你们想买多少都行。”
灰尔看着地上的纸屑,“就像奥弗里尔的账务本上写的那些东西一样,你们仍然拥有很多在人类看来有价值的东西。你们完全可以选择自由交易。”
“他没说错,”莎娜劝说道,“我们的联络人就是这么做的。黎达瑞斯,你们其实也完全可以……” 黎达瑞斯轻蔑地笑笑:“和你们人类——Aǝn Doin的贩子交易?绝不。”
灰尔皱了皱眉,他脸上干涸的血迹纷纷开裂。“那就带着你们的偏见与傲慢见鬼去吧,Elf Ránco。拒绝改变,就等于宣判自己的灭亡。与人类共存,达成共识——这才是你们唯一的机会。”
黎达瑞斯倾身向前,目光炽烈。 “要我们服从你们的法律?”
他用一种与先前不同、但仍旧冷静的语气说,“认同你们的君王?放弃种族个体的存在?你们要我们当什么?奴隶?贱民?——说来好笑,这些词根本不存在我们的语言之中,但你们却毫不避讳。你们想让我们在城镇的围墙外头的烂泥里定居,跪着和你们相处?和你们的女人上床,再因为这种事上绞架?还是说,你想看看混血儿的生活有多艰难?你为何避开我的视线,你又是怎么和他们相处的?毕竟你是个‘放逐者’,犯下大罪的、在人群中的异类,不是吗?”
这精灵也具有着好到该死的洞察力和推理力。灰尔心想。 “我做得到,”大剑直视他的双眼,“我能做得到,是因为我必须做到。因为我没有别的出路,想要生存,我就必须做到这点——那就是克服伴随另类而来的虚荣和芥蒂。我明白,对于异类来说,这道防线脆弱得可怜。世界的变化是因为某些东西的改变,而我并非这些改变的起因。我很早就明白一个道理,就是如果你做不到改变世界,那除了适应它以外,你别无选择。”
“这是你想要的吗?”
黎达瑞斯抬起手腕,拭去他蓝宝石头巾下的汗珠,“这就是你想要强加给别人的思想吗,人类?你那伴随短寿而来的短浅目光,甚至看不到我们过去的光线是何模样。”
“的确,”灰尔承认道,“阳光是和从前不同了,但太阳仍会继续照耀下去,就算你举着弓箭、对着它暴跳如雷也无济于事。我们必须接受事实,精灵,这是我们必须学会的。抱着虚荣而死,对你和你的族人来说没任何好处。”
“你想让精灵们相信,你们人类主宰的时代已经到来,相信你们对其他种族所做的一切就像日出日落一般理所当然?”
黎达瑞斯眯起眼睛,“你要我们相信,所有精灵都必须妥协?你居然还责怪我们虚荣?你们人类究竟何时才会明白,你们对世界的支配就像毛衣里滋生的虱子一样惹人厌恶?如果你提议要我们和虱子共存,你觉得你会得到怎样的回答?何况你还要我仔细聆听虱子的话,认同它们的主导地位——而这一切不过只是为了正常使用这件毛衣!”
“那就别浪费时间跟虱子谈话了,精灵。”
大剑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语调,“我真想不到,高贵的兰柯精灵竟然希望一只虱子感到内疚和后悔。真可悲啊,黎达瑞斯。你们有着和旧纪元时的魔族那般相像的心气,却没有魔族那样强大的实力。你们遭受了苦难,渴望复仇,但同时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无力。你们的义勇兵在人类的大军面前毫无胜算,结果你们也只能欺负老实本分的农夫而已。那好,来吧,用你的剑刺我吧。把我想象成摧毁你们世界的元凶,对整个人类种族复仇吧。你将会看到,这会给你带来莫大的安慰,就像那边那位莉莉娅一样。”
黎达瑞斯转过头去。 “莉莉娅病了。”
他轻声说。 “我了解这种疾病的症状和发作时的样子,”灰尔转过头,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我已经给过她治疗了。我的方法应该会奏效。”
“我们的对话简直毫无意义。”
黎达瑞斯走向一旁,“很抱歉,我必须杀死你们。这与复仇无关,纯粹是出于必要。”
灰尔和奥弗里尔都一言不发。 “出于必要,”黎达瑞斯续道,“我们会继续和鹿林的木精、我们的同胞们保持联系。同时,我们也会把米德·杜奥的木精们收集到的种子和农耕知识带给南境诸国的其他兰柯精灵——我们不能让任何一个国家的人类知道我们青蓝帮和木精们的关系,因为这会导致对青蓝帮的‘剿匪’行动演变成对精灵们的全面战争,一场种族战争。我们负担不起和你们全面开战的后果,也不会去做什么交易和买卖——我们还没幼稚到连你们的商人如何行事都不了解的地步。我们知道和你们交易后随之而来的是什么,还有它们所带来的‘和平共处’是个什么样子。”
“精灵,”直到刚才都保持沉默的奥弗里尔轻声开口,“我……在商界和政界都有些朋友。他们会为我们支付赎金,而赎金的‘形式’可以由你们决定。考虑一下吧,毕竟,这些偷来的种子和知识没法拯救——” “什么也拯救不了他们了。”
灰尔打断道,“别卑躬屈膝了,奥弗里尔,别再乞求他了。这无益又可悲。”
“对于一个才活了这么点时间的人类来说,”黎达瑞斯看着他,挤出一个笑容,“你对死亡的轻蔑真是令人惊讶,Aǝn Doin。”
“有生便有死。”
大剑平静地说,“对于虱子来说,这样的人生观很合适,不是吗?你们精灵的确比人类长寿,但那又如何,黎达瑞斯?我只会怜悯你们。”
精灵扬了扬眉毛。“怜悯?为什么?”
“你们多可悲啊——以为凭着驮马背上那几袋偷来的种子、凭着手里这些谷子和面包屑就能生存下来?你们为之一心一意、不停地付出努力,只是为了让自己没有余裕去思考必然灭亡的命运。你们早就知道结局。森林里的光照和气候注定了你们的土地上不会长出任何谷子,兰柯精灵。你们已经没救了。但你们的寿命很长,会在这份傲慢的孤独中存活很久,看着自己的同胞越来越少、越来越虚弱、越来越痛苦。”
“那又如何?”
黎达瑞斯嗤之以鼻,“就算这份痛苦和忍耐会经历漫长的岁月,我们仍能比你们人类长寿。在我们的帮助下,南境各地隐藏在森林和山谷中的同胞将仍能活着看到你们的下一代,甚至孙辈那代,也许还会更久,但你却见不到那天的到来。”
“你也见不到那天,精灵。”
大剑平静地说,“因为你们根本等不下去。”
“什么?”
“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黎达瑞斯——因为你是青蓝帮的一员,你知道诺泽凯亚帝国的东侵会造成什么样的连锁反应。你知道,当你周围那些身体年轻但眼神苍老、绝望至极的男性精灵,还有莉莉娅那样憔悴病弱的女性精灵听说了南境诸国忙于战争的消息,他们将会带领那些仍能拿动剑和弓的精灵冲出森林和山谷。我听说过塔莎艾兰德的惨剧,黎达瑞斯。你们精灵不会坐以待毙,你们会在虚弱得无法站立之前做出拼死一搏的决定。你们不会在鲜花盛开、郁郁葱葱的林间山谷里平静地迎接死亡,你们只会希望自己能够死于光荣的沙场,而非可悲的病榻,让贫血、肺结核和坏血病为你们送终。”
银发精灵沉默着,而大剑则闭上了眼睛。 “到那时,长命的Elf Ránco啊,你们会想起我说的话——你们会想起我对你们的怜悯。你们会明白,自己无法违抗自然和命运;你们也会明白,我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