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过了秋,陆伟民接到大姐托人捎来的信儿,小女儿春兰订好了日子,打算在九月初二结婚,男方是离家十九里地河北乡新胜村二队周国梁的小儿子周强,周强是个木匠,手艺活在十里八村很有名声,大姐陆伟兰见过一面,挺壮实的一个汉子,见春兰不反对,也就订下了日子。大姐伟兰其实是陆伟民的大爷爷家的大孙女儿,四个孩子,春兰是最小的孩子,老大春山、老二春明是小子;老三春菊和老四春兰是闺女,大姐夫谢鹏飞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 陆家老哥们三个,老大陆伯富,老二陆仲祥,老三陆叔贵,1899年也就是清光绪二十五年,日本明治三十二年,农历三月初五,老哥三个在老家河北乐亭烧了地主刘青山家的院子,背着老娘、拉着媳妇孩子,加上郝亲家和亲家母,一共十八口人,连夜逃出了村子,来到东北。 陆宝华一年前痨病去世,老太太跟伯富、仲祥、叔贵三个儿子住在一起,三个儿子各住一间草房,老太太独自守着东厢房,东厢房大,是陆宝华跟老伴住了快三十年的老房子,做饭吃饭都在东厢房,陆宝华在的时候,三个兄弟都娶了媳妇,但一直都是一个锅里吃饭,也没人敢提分家的事。哥三个住的是后来老大成亲时盖的,老二、老三的也就一起盖起来了,陆家的孩子勤快,盖房子都是自己家人,老大媳妇郝淑清没过门前也出过力,郝老汉跟陆宝华是从小长大的发小,也算是指腹为婚。 刘青山看上了老二仲祥的媳妇美兰,几次带人来家里调戏,忍无可忍,老大带着女眷孩子黑天后就出了村子,老二半夜翻墙一把火烧了刘青山的院子,大火烧得红了半边天。陆仲祥追上大哥时天已经大亮了。 一路相扶着,三个男人拉着木头轱辘车,肩上套着绳子,车上是几个半袋的粮食、杂物和孩子,妇女们跟在后面。陆伯富的亲家郝大奎挑着一副挑子,王氏帮着女儿牵着孩子。老二仲祥放火的时候,是陆伯富的长子陆玉明给二叔拉的车,十九岁的年纪,牤牛一样壮实。 陆伯富大媳妇的娘家只有郝老汉跟婆娘王氏两人,也跟着他们一起跑出来了,二媳妇美丽和三媳妇春桃的娘家不是本地的,分别托人稍了个条,说是找到落脚的地方再给家里回话。兵荒马乱,加上地主的强占豪夺,河北从此没了陆家这一支。 二年后,陆伟民的二爷爷回过一次老家,找到亲家赵汉,赵家的三口人,两个老的,一个十三的小姑娘,也随着他们到了东北,住了几个月陆仲祥的仓房,才在大家的帮衬下,盖了个三间马架子。 陆伟民的爷爷老么,生了三个孩子:爹爹陆玉林是长子,大姑陆凤芝、老叔陆玉双。逃离河北的时候,爹爹陆玉林还没定亲,大姑十五岁、老叔十三岁。陆伟民的大爷爷、二爷爷也都是三个孩子,不算太奶奶,到陆伟民这辈儿是第三代人,堂兄弟兄妹加一起也有一百五十多人了。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陆伟民带着一儿一女,到了村头。八岁的小南比小西懂事,路上给弟弟讲这个讲那个,讲小西不在家的日子里,发生在家里的故事,来之前,妈妈烧了一锅水,仓房里拉出洗衣服用的洋铁盆,给小北、小西洗澡。两个孩子坐进去正好满满的一盆。妈妈给妹妹洗,小南给弟弟洗,小西淘气,撩姐姐一身水。小西是齐娃接到陆伟民捎来的信儿后给送回来的,二燕舍不得小西走,还哭了一通,小西答应给她们带喜糖回来。 陆伟民推着自行车,跟认识的人打着招呼,小南小西穿着新衣服,跟村里的小孩比,洋气了好多,早有腿快的孩子去告诉老汉陆玉林,你家城里来人了。 还没到门口,大黑大黄两条狗叫着冲了出来,见是陆伟民,摇着尾巴没了声音,但还是窜前窜后,小南小西害怕,躲在车后,陆玉林从屋里披着衣服出来,呵斥了两声,两条狗夹着尾巴回到刚才趴着的地方。 房前的西院墙下,猪圈、狗窝、鸡窝一溜排着,东墙连着是仓房,院门是木板钉的,一头用废弃的三角带系着,没有上锁的地方,农村的院门都是没有锁的。 进出的路也就两米宽,有些泥泞,猪狗走过的脚印清晰可辨,因为前几天下过雨。垡头子垒砌的院墙也就一米多高,围着宽十米,长十二米的菜园子,菜园的东北角,房门前,有个四根木头杆子搭起来的架子,架子上用围子圈着喂猪的玉米。两串红辣椒、三辫子独头蒜也挂在上面。 递上带来的槽子糕,陆伟民扶着老父亲走进了房门,父亲跟老儿子伟刚一起住,老三伟平虽然是亲生,但在两岁时抱给老叔家了。生老三的时候,伟民的妈妈大出血死了,伟民妈去世后就被老叔直接抱回家。老三伟平是吃着陆玉双的老婆薛大凤的奶水长大的,大凤的二女儿比伟民的三弟早出生五天,好在老婶身强力壮,一个人喂养两个孩子,后来奶水不够吃了,大凤就给自己的二丫头吃糊糊,二丫头在两岁的时候得病死了,伟平就直接给了老叔当儿子。伟刚和媳妇孩子都去前院伟兰家帮忙,当然孩子们就是凑热闹,还不能干活,伟刚的两个孩子跟小南同岁,是一对龙凤胎。名字就自然的叫陆小龙、陆小凤。 明天是谢鹏飞闺女春兰的大喜日子,来帮忙的人有几十口,前后院占了三、四家,都是亲属或屯亲,在一个村子住,总能攀上亲戚的,陆伟民推门进来的时候,自然又是轮番的一通招呼,住在城里,老亲少友的对他恭敬了许多,陆伟民却没架子,拜过长辈,弟弟和弟媳妇过来跟哥哥打招呼,张罗回去吃饭,被大姐夫给拦住,他安排几个妇女炒菜做饭,东屋是长辈的,西屋是小辈平辈的,妇女们基本上是没座位,饿了就抓一口吃的,小南小西被婶子们抱走了,陆伟民也就放心地喝起来。三分钟没到,西屋里的笑声就一阵一阵的传了出来。 虽然明天才是正日子,今晚上的菜也不错,四凉四热,热菜是毛葱炒鸡蛋、辣椒干豆腐、韭菜炒豆芽、木耳白菜片;凉菜是猪头焖子、黄瓜丝粉皮、炸黄豆和肉皮冻子,酒是后屯王烧锅家的高粱小烧,赊来的,完事后给钱,多给的十斤酒算礼份子。陆伟兰杀了一头黑猪,留下了头蹄,下水给了帮忙杀猪的,留下一角就是为了春兰的婚事,其它的肉卖了差不多一百元,都给了春兰办嫁妆。全家人都忙乎着,只有春兰躲在东屋的后接出来的偏厦子里,呆呆地想着心事。 给西屋上菜端碟的有两个女人,都是本村的,叫李月娥和冷金兰。月娥长的好看,弯眉细眼,清瘦的脸庞,前鼓后翘,水红色的上衣纽襻被撑得能看到里面的背心;金兰是个胖子,两个女人都是泼辣货,村里的男人没有几个没被她们骂过。 陆伟民是村里唯一一个没被李月娥骂过的人,因为月娥是伟民的同学,虽然总共才上过三年。金兰没上过学,但她听月娥的,每次说伟民的闲话时都被月娥堵上嘴,伟民参军后,月娥嫁给队长的弟弟高三贵,结婚后的月娥下蛋一样的生了四个孩子,还打掉过两个,四个孩子都是奶奶带,生活不顺时,月娥常常指桑骂槐。有知情的人说,她是想嫁给陆伟民的。农村女孩子生来就得认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全了无数男女也拆散过不少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