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寒声不依,夙寒声耍赖。 夙寒声坐在地上抱着徐南衔的大腿不让他走,满脸泪痕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徐南衔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夙萧萧!”
夙寒声眼巴巴仰着头:“我想和师兄一起走,师兄别再丢下我一个人,求求你了。”
“世尊是能吃了你吗?”
徐南衔气不打一处来,“旁人上赶着都得不到世尊一个眼神,你倒好,身在福中不知福!”
夙寒声见徐南衔气不过伸手要揍他,又赶紧嚷嚷着“我不知道”,颇有种要把小时候耍赖的招数重新拾起来的架势。 徐南衔磨牙,沉着脸道:“夙寒声,我数到三。一、二……” 夙寒声一听师兄竟喊他全名了,立马腾地爬起来。 徐南衔差点被气笑。 夙寒声能屈能伸,也不觉得丢人,闷闷不乐地问:“那……那我要怎么去闻道学宫?”
徐南衔见他乖了,运了运气,神色才缓和下来:“明日会有闻道学宫的灵舟来接人,灵舟一夜便至,到时我忙完去学宫门口接你。”
夙寒声微微蹙眉。 若他没记错的话,前世各府学宫的入学日——也就是八月十九,发生了一件天崩地坼的大事,似乎是第一学宫闻道学宫接新生的灵舟被魔族袭击,致使从万丈高空坠落。 灵舟上皆是年纪小修为弱的新学子,唯一的元婴期伴使奋力挽救,耗费灵力将新学子送回地面,自己却因灵根枯竭随灵舟坠落,尸骨无存。 徐南衔本来着急忙慌要走,见夙寒声小脸煞白,犹豫了下:“怎么?怕高,不想坐灵舟?”
夙寒声抿了抿唇。 刚才他假哭一番,眼尾通红,看着可怜兮兮的,徐南衔虽然知晓他在耍无赖也颇为心疼,沉默好一会无声叹了口气,捏了下闻道学宫的玉牌。 “那我和他们说一声,明日我陪你……” “不用。”
夙寒声突然道,“师兄先去忙吧,我不怕高。”
徐南衔狐疑:“当真?”
夙寒声点头:“真真的。”
徐南衔抬手摸了下他的脑袋,将玉牌一抛,潇洒地接住:“那我先走了,十九见。”
说罢,又叮嘱了一番后才御风朝月而去。 夙寒声注视着徐南衔消失的方向,曲着手指狠狠咬了下指节。 魔族混入灵舟侵袭闻道学宫的新学子; 不出半月又有魔修胆大包天混入闻道祭中屠戮不少正道修士…… 手段如此相似,也许是同一拨人的谋划。 夙寒声眼眸闪现一抹猩红的厉色。 他定要将前世害徐南衔惨死的罪魁祸首全都揪出来,一个不留。 都得死。 *** 翌日,夙寒声本该清晨便醒,可浑浑噩噩间总觉得身躯沉重,陌生的感觉袭遍全身,让他不自觉蜷缩成一团不住发着抖。 午后被伴生树叫醒后,夙寒声呆滞坐在凌乱塌间许久,才意识到…… 自己竟然在冷? 不太对劲。 凤凰骨属火,夙寒声自有记忆起常年身体滚烫,刚烧开的药一饮而尽也不会觉得烫,从不知寒冷的感觉。 前世夙寒声也经历过这一遭,可那已是在无间狱了。 凤凰骨第一次被崇珏抑制安抚时,像现在这样消停了整整三日,体内积攒的寒意缓缓泛上,哪怕有灵力傍身也冻得瑟瑟发抖如在寒窖。 硬挨了三日,凤凰骨在一个深夜轰然爆发,灼灼燃烧。 哪怕当时崇珏在侧,夙寒声还是险些去了半条命。 夙寒声掀开床幔往外看。 院内的伴生灵枯枝上已凝上一层薄薄的白霜,好似一夜入了冬。 看来凤凰骨八成有想弄死他的打算了。 夙寒声也不怕,起身多穿了几件衣裳,将千年崔嵬芝放进褡裢中。 到时凤凰骨的骨火卷土重来时,希望这棵仙品能保他不被烧成一具骷髅。 退一万步讲,就算撑不过也还有崇珏。 总归死不了。 过了午后,谢识之传音让他来前宗。 夙寒声应了后,寻了个花盆让伴生树缩小数倍扎根其中,一手撑伞一手抱着盆,迎着夕阳穿过应煦宗的山阶。 刚刚到前宗大殿,一阵狂风大作,将夙寒声手中的伞险些吹散架。 花盆中的伴生树赶忙伸着枝蔓将伞稳住,夙寒声仰头一看,就见一座宛如小山的楼船黑云压城似的缓缓从空中降落。 离老远都能瞧见一面悬挂着「闻道学宫」的巨大蓝色旌旗。 夙寒声看着那庞然大物,诧异地瞪圆了眼睛。 昨日徐南衔似乎说来接新学子的是一艘灵舟? 这叫…… 灵舟?! 前世寒山学宫来接夙寒声时,是一艘小三层的灵舟。 当时头回出门、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小少君大开眼界,只觉得那精致的灵舟必定价值不菲,惊奇许久寒山学宫大手笔。 如今和闻道学宫这艘灵舟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那已不能称为舟了,巨大楼船之上数十幢精致的楼阁台榭交错纵横,细看下竟那堆雕栏玉砌中竟还有流水潺潺、瀑布高悬,宛如一座缩小无数倍的城池。 夙寒声啧啧称奇。 不愧是观涛榜榜首,第一学宫的确排场大。 楼船缓缓下落,底部无数密密麻麻的阵法催动,离地悬空三丈,金纹运转发出清脆得燃烧灵石的声响。 身着闻道学宫白墨山服的少年御风从楼船落地,宛如缥缈仙人,俊美翩然,恭恭敬敬朝着谢识之行了一礼。 “谢长老。”
谢长老早已等候多时:“劳烦伴使了。”
伴使身形颀长,瞧着刚及冠,同徐南衔一样的白墨山服,气质温润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生不出丝毫抵触——怪不得闻道学宫会让此人作为伴使来接新学子。 夙寒声打量着他。 元婴期,伴使…… 想来这位便是前世为救新学子惨遭不测的伴使了。 伴使年纪轻轻却修为高深,长发半束,额间佩戴着绣着幽兰的黑色束额,儒雅又英气。 ——细看下那束额上好似绣着个龙飞凤舞的字,似乎是个“温”? 闻道学宫好像真的皆是温良俭让的君子,连束额上都绣着诫训。 不愧是第一学宫。 夙寒声抬步过去。 谢识之瞧见他,笑了笑:“少君来得正巧——这位是闻道学宫伴使,庄灵修。”
庄灵修露出个柔和的笑,也不觉得夙寒声年纪小就敷衍,恭敬抱剑行礼。 “见过夙少君。”
夙寒声点头:“庄师兄好。”
庄灵修后退半步,失笑着道:“不敢当。”
谢识之注视着夙寒声,毕竟是自小看着他长大,见他要远行,心中颇有些不舍。 虽然小少君总是催使伴生树扮鬼把宗内弟子吓沟里、偷偷摸摸将不堪入目的禁书塞到谢识之授课的讲本里、还总爱去掏蛇窝把一堆蛇扔到上早课的弟子堆里…… 但除了爱闯祸之外,还是个好孩子。 谢识之难得缓和下神色,温和地道:“萧萧,我让长空给你多放了几瓶崔嵬芝炼制出的灵药,跗骨发作时定要好好服药,不要嫌苦。”
夙寒声乖巧点头。 看来天道圣物凤凰骨之事,夙玄临连谢识之都没有告知。 和谢长老告辞后,夙寒声跟着庄灵修走到楼船边。 庄灵修白墨袍翻飞,飘然若仙地御风落到楼船上,左等右等没瞧见人,一低头就见夙寒声还站在原地仰头看他。 庄灵修温声道:“少君不上来吗?”
夙寒声看了看离地三丈的楼船,沉默了。 少君上得去吗? 炼气期又无法御风,他难道要蹦上去不成? 夙寒声后退几步,想看看有没有楼梯能让他攀上去。 只是才刚撤了半步,后背突然撞到个温暖的“墙壁”。 一股带着菩提花香的气息弥漫四周,熟悉的味道让夙寒声头皮发麻,猛地往前窜了几步,瞪着眼回头看去。 崇珏不知何时到的,一身莲花纹素袍立在风中,正垂着眸淡淡看他。 庄灵修本神安气定垂手站在楼船上,瞧见世尊立刻落地,满脸恭敬躬身行拜礼,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污浊的呼吸会弄脏世尊的裾袍。 “见过世尊。”
夙寒声握着伞的手倏地一紧。 崇珏高高在上,禁欲清寂。 ……和前世那个双眼俱盲、堕落无间狱的恶种、杀神、色胚全然不同。 崇珏轻轻“嗯”了声,朝夙寒声伸出手。 夙寒声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将花盆塞到褡裢中,把手递上前。 崇珏的手温润冰凉,好似一块上好的玉,往夙寒声手背上轻轻一碰。 夙寒声身躯猛地失重,竟然稳稳地凭空御风而起,伞险些刮飞了,他拼命拽住伞柄,墨发、披风随着裾摆翻飞,风灌进去宛如盛开的花簇。 “啊!”
崇珏握着他的手:“别怕。”
说罢,雪色裾袍翻飞,崇珏宛如一道轻飘飘的烟雾,伴随着夙寒声一声惊呼倏地御风飞至楼船最顶楼。 谢识之一挑眉。 看来世尊还是极其重视这位挚友之子,竟顾念夙寒声不会御风。 两人消失在顶楼长廊后,庄灵修才松了口气,御风重回楼船,催动船舵,底部无数灵石焚烧化为灵力落入法纹中。 轰的一声,楼船两侧探出巨大的数排船桨,驱使着巨大楼船驶入空中。 顶楼长廊处,夙寒声刚站稳楼船便启动,脚下一个不稳,踉跄着往前扑去,直接撞倒崇珏带着菩提花香的怀中,鼻子撞得一酸。 夙寒声:“……” 崇珏似乎感觉到,正要抬手扶他,夙寒声却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往后一退,站稳后才闷闷道:“多谢世尊。”
……连叔父也不叫了。 崇珏一怔,捏着佛珠不再拨动,淡淡道:“怎么不唤叔父了?”
夙寒声:“……” 还敢问? 夙寒声胆大包天瞪了一眼世尊的……鞋尖,默默磨了磨牙,心想他不会觉得一盒糖、一串佛珠就能把他哄好? 崇珏还在等他叫叔父,视线冰冷落在夙寒声脑袋上。 夙寒声沉默半晌,突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想把此事轻飘飘揭过是吧? 门都没有。 夙寒声抬头,灿烂地冲崇珏冁然而笑,漂亮的脸乖巧又温顺,听话地喊:“叔父。”
还未变声的少年语调柔软带着些稚气,尾调稍长,极讨人喜欢。 崇珏拨了颗佛珠,墨青眼眸闪现暖色。 他正要寻个话头问一问夙寒声的手为何如此冰冷,却见面前乖乖巧巧的少年道:“……前几日生辰礼上叔父送的玉铃我很喜欢,能斗胆再问叔父要一颗来玩吗?”
崇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