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眼可见地,康熙脸上的笑意攸地落了下来。 好一阵儿兵荒马乱过后,小胤禔才在忐忑不安中别别扭扭地被宫人带了出来。 同为兄弟俩,若说胤礽的长相偏于俊秀灵透,那么眼前的胤禔则就是长辈们口中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 乌黑浓密的眉毛,圆鼓鼓的大眼睛自带两分憨实。明明比之胤礽大了不过两岁,个头竟要比胤礽高过一头之多。整个人站在这儿就跟个小牛犊子一般。 这会儿一身石青色的吉服更显几分壮硕。 心知闯了大祸,按理说这会儿胤禔应当赶紧认错才是,然而看了眼一旁紧紧贴着汗阿玛坐着的胤礽,到嘴的软化登时便再说不出口了,脑袋更是犹如千斤重一般,如何也低不下来。 想到早前一听说入宫的消息,便再顾不得旁的,巴巴地往乾清宫跑,连身上的鞋子什么时候湿透了都不晓得。 再想到早前看到的那一幕幕,胤禔心下别提多难受了。 委屈中还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 脚上的鞋子不知偷偷蹭了多少回,半响,胤禔方才干巴巴地道了句: “汗阿玛,儿臣…儿臣错了!”
“哦?”
炕桌上,早前的点心还未撤下。见这儿子别扭劲儿,康熙不由得挑了挑眉,面上却仍是一番冷肃之色: “那保清你说说,究竟又是错在何处?”
“儿臣不……该不小心打破汗阿玛的炕屏。”
说这话时,一双圆鼓鼓的大眼睛不时偷偷瞄向上头,又自以为没被发现一般很快垂下。 这般掩耳盗铃的模样,别说玄烨了,便是一旁的胤礽都有些控制不住抽动的嘴角。 当然熟知对方性子的胤礽这会儿是断断不会笑出声儿的。 “咳咳……大哥方才定然不会故意要踢坏如何汗阿玛的炕屏的,是吧?”
虽被“马屁精”帮忙说话有些别扭,胤禔仍下意识想要点头,却又听对方道: “前段时间汗阿玛殿里的觉尔察将军好像就是这样,听太医说好像是什么脚癣,说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洗脚之故………” “你才没洗脚呢,就知道老二这人没憋好屁!”
小胤禔气得小脸通红,鼻尖腾腾地冒着热气儿,想要立时反驳出声反驳,然而下一秒。 “虽然方才那个万里江山屏风乃是科尔沁今年新供上的贡品,但大哥既然是无心之失,汗阿玛就不要责怪了吧!”
胤礽眨巴眨巴眼,乌溜溜的大眼睛满是纯挚: “也不要罚大哥抄很厚很厚的书!”
果不其然,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对头,抄书二字几乎正中了小胤禔的死穴。 在上首汗阿玛如有实质的目光下,胤禔刚要出口的解释就这么被憋在了口中。半响,方才涨着个通红的小脸艰难道: “儿……儿臣方才足部确实有所不适,但绝不是什么脚癣,儿臣每日都有按时沐浴清洗……” “咳咳………”炕桌上,康熙略显艰难地将口中的茶水咽下。一旁胤礽拼命压下微抽的嘴角。 一众宫人拼命忍笑。 一直到慈宁宫大门前,意识到被涮了的小胤禔面上的恼意都没下去过。 慈宁宫作为当朝最为尊贵太皇太后居所,自有一番庄严富丽之处。 穿过长长的甬道,入眼便是两座成人高的铜鎏金麒麟,于这红墙绿瓦间更显出几分静肃来。 越过一个个菱花槅扇门,很快一位年长些的宫人便带着一众宫侍迎来出来。 胤禔方才还微微鼓起的脸颊登时便收了回去。转而微微挺着小胸膛,目光整肃,整个人颇有几分架势,就连早前的憨气都不觉褪去了几分。余光撇见一众宫人恭敬的目光,胤禔心下刚有几分得意。转眼却见一旁的胤礽朝着为首那人微微点头,自始至终都那一派闲定的模样。 尤其同一旁的汗阿玛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胤禔刚涨出来的气势转瞬就似被针戳过一般,突地就落了下来。 几人进来时,素来宁静的慈宁宫这会儿正是难得热闹的时候。如今这位年至古稀的昭圣太皇太后委实是位再聪明不过的女人,自康熙彻底掌控朝纲之后,便索性彻底避居慈宁宫,连宫权都交托于后宫之中。 便是早前孝昭皇后去世,都未曾沾染过半分,除去逢年过节的例行问安,整个人活的跟个老佛爷似的。 然而便是如此,对于眼前这位老者,也未有人敢轻视半分。 “呦,保清保成也来了!”
一番见礼过后,太皇太后目光很快被一旁风姿别样的两兄弟吸引了过去。 “这小哥俩,这些年虽不在一块儿养着,瞧着却是半分生份都无。可见都是好孩子!”
好似浑然不觉两人之间的互别苗头,将两个孩子一道拉到跟前,太皇太后苍老的眼中满是止不住心中地笑意。 胤禔下意识想要皱眉,却被一旁的胤礽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手。陌生的触感使得胤禔几乎瞬间便回过神来。 这是宫中,不是噶禄府,不可随意为之。想到这里,虽有些不习惯,胤禔到底忍住没将对方的手甩开。 “几日不见,乌库妈妈瞧着愈发精神了!”
将两人的小动作收入眼中,太皇太后眼中笑意愈发真切了些,连眉间纵横着的沟壑也褪去了原有的锋锐: “哀家一把年纪了,哪还有值得讲究的,倒是咱们保成,这才多久未见,瞧着愈发灵透了。”
说着转头看向一旁的颇带几分得色的康熙爷: “玄烨比哀家福气好啊!”
“老祖宗说笑了,若论福气,谁人能与您相比。”
太皇太后闻言只淡笑了笑没有说话。 将上首的情景收入眼中,众妃嫔心下自有一番思量。荣嫔紧紧抱着怀中年幼的胤祉,好似要把这些年亏欠的时光一股脑给补过来似的。一旁,纳喇氏手中的素帕不知何时早已不成样子。 “你………你方才,为什么要帮我?”
出了慈宁宫,胤禔微微涨红着脸,圆溜溜的眼睛瞪起来活像个小号的铜铃一般。 这模样,瞧着不像是感谢人,倒活似恐吓一般,尤其在两人着实不算小的体型差上面。若非碍于两位贵主子,身后跟着的桂嬷嬷等人差点忍不住冲上前来。 “说吧,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宫道之上一处拐角处,胤禔忍不住踢了踢脚边的石子,乌黑的眸子细细地打量着胤礽的脸。 倒也不怪对方如此警惕。 两人虽自小不在一处,见过的面也屈指可数,然许是天生气场不合,亦或是小男孩天性使然,对自己的“地盘儿”总有种小兽般的独占欲。 胤禔虽自小养在宫外,然在他小小的心中,仍旧是这个一年到头没能来上几回的皇宫才是自己的家。对这个自小占据了自己地盘的二弟自是颇多不爽。 胤礽虽小,人却也不是个软包子。兼之占据主场优势,可以说两人斗法这几年,胤禔能占到的好处屈指可数。 见眼前浑身戒备,眉毛都险些要立起来的某人,胤礽忍不住嘴角微抽。这一刻,不由发自内心地问道: “大哥在宫外,应该很是自在地吧?”
“那是当然!”
丝毫没有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胤禔不由挺了挺小胸膛,乌黑的眉毛不觉向上挑动着: “在府上,小爷我就是最大的,阖府没有一个人敢不听我的话!”
“那岂不是可以经常出去玩儿?”
胤礽袖口下的手指微动。 “那是自然,小爷我想出门,谁敢拦着!就在前几日,噶礼大人还特意带我去庄子上狩猎了呢!”
说着还忍不住得意地翘了翘小脚: “呐,看见没有,这上面的兔绒可是大哥我亲自打的!还有,今年送给汗阿玛的鹿皮也是。”
说到这个,胤禔语气不由低下了些许,不过转瞬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不会二弟你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宫门吧!”
清楚地看到对方眼中的凝滞,胤禔突然福至心灵: “哈哈哈哈哈,那你岂不是跟汉人家的小姑娘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哈哈哈哈哈………” “对了,二弟我跟你说啊,宫外可有趣儿了,尤其年节儿那会儿,街上到处都是好玩儿的。”
“还有啊,京郊还有好多个马场,每年都有人过来赛马………” 胤礽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哎,对了还有,赛龙舟二弟你还没看到过吧……” 好似寻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直到晚宴正式开始前,大阿哥口中依旧不停念叨着。 殊不知,一旁的小胤礽非但没有不乐,反倒将这些一一记在心里。 宫外原来有这么多好玩的啊,真好。摩擦着手中的青玉,胤礽忍不住眯了眯眼。 大阿哥同太子爷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不远处一处坐席内,索额图和明珠几乎同时皱了皱眉。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胤禔:“咦,好像有什么不对的样子!”
就在两人说话间,四面而来鼓乐之声缓缓升起,与此同时,距离宴会不远处的御池之中,突地传来一阵异响。